魏忠贤真的如同宫里老宫人,慢慢吞吞的添着柴火,脸角上轮廓分明,一道道褶子黑硬,目光平静中透着难言之色。
魏忠贤听着小太监的话,摇了摇头道“吩咐?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吩咐。”
小太监看着魏忠贤弓着的背影,心里竟然有了一点同情亦或者别的心思,走近咬牙低声道“公公,要不,咱们将惠王殿下做的事情告诉皇上吧?只要皇上处置了惠王,那么您就可以重回司礼监,重获皇上信任了。”
魏忠贤听着,突兀的呵呵笑了两声。
小太监心里一惊,有些害怕的看着魏忠贤的背影。以前他们害怕魏忠贤,是因为他掌握着他们的生死,但这次回来后的魏忠贤,没有了权利,反而更让他感觉心冷。
魏忠贤身上仿佛没有了以前的戾气,拿着棍子搅了下柴火,淡淡的笑道:“告发惠王什么事情?”
小太监一愣,嘴已经张开了,偏偏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不等小太监说话,魏忠贤就转头看向他,道:“惠王殿下有什么劣迹?是欺男霸女了?还是侮辱大臣,更或者是图谋不轨,意图造反?”
小太监一听就是脸色一白,慌忙摇头。
魏忠贤说完又转了过去,脸色有些冷的看着火光道:“惠王殿下,乃是一字王,皇上的幼弟,皇后娘娘视若己出。不说没有证据,即便有证据,谁又敢随意的去告发?”
小太监听着魏忠贤的话心胆俱裂,这个确实不是小事情,小了说是诬陷亲王,大了那就是离间天家骨肉,包藏祸心了。
这是要诛九族的!
魏忠贤说完后便拿出一本书,在面前翻看起来。
他以前不识字,吃尽了这方面的亏,所以,他在牢里,就开始读书认字了。虽然还是不多,但已经可以看一些简单的书,出狱这些日子,他始终身边带着一本书。
魏忠贤看了一阵子,又突然开口道“惠王殿下不过是好财,贪财。虽然太祖皇帝祖训宗室不得从事贱业,但百年下来,早已经形同虚设,不知道多少王勋贵胄明里暗地的做买卖。这样去告诉皇上,不会有好处的。你要记住,皇后娘娘不好惹,惠王殿下,更不好惹。”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答应着,看着眼前的魏忠贤,心里直冒寒气。
就在这个时候,张艳瑶轻轻走了过来,迈过门槛,微微躬身道:“多谢叔父教诲。”
魏忠贤摆了摆手,那小太监如蒙大赦的一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魏忠贤将书页翻了一张,道:“惠王怎么说?”
张艳瑶眉头蹙了下,似很不悦的道:“他拒绝了。”
魏忠贤一笑,扔掉书,站起来,看着她道:“不出意外,他什么时候见我?”
张艳瑶微怔,旋即道:“他没说要见叔父。”
这次轮到魏忠贤发愣了,看着张艳瑶道:“你是说,他没有要见我?”
张艳瑶轻轻点头,眼神疑惑。
魏忠贤脸上的褶子动了动,眼神透着厉色,自语道:“他不见我?莫不成又在算计着什么?”
张艳瑶看着魏忠贤,没有装模作样的柔弱,声音清冷的道:“他说要将那盐场交给叔父,叔父每个月至少要赚一百万两给他,否则,否则就让叔父横尸街头!”
魏忠贤脸上戾气顿时一闪,目光狰狞可怕,但很快又消散无踪。恢复平静。
他背对着张艳瑶,看着那燃烧的柴火,默然许久,又一笑道:“虽然与我预想的不同,但终究还是近了一步,只要度过了眼前的关口,自然可以慢慢图之。”
张艳瑶对于这位对她来说颇为神秘的叔父很是敬畏,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叔父,要不要我在宫里做些什么?”
“不需要!”魏忠贤猛的转头,神色厉然,旋即又神色冷漠的警告道:“想要在这后宫活下去,记住我的话:第一,尊皇上,任何时候都不得出现别的心思!第二,敬皇后,她是中宫之主,你的命在她手里!第三……”
魏忠贤眼角抽了抽,沉声道“第三,避惠王,他在这皇宫里太过特殊,手段阴诡,防不胜防,想要不被他算计,你就要让他觉得你对他无害!”
张艳瑶脸色微白,同时心里凛然,她没想到,那个小孩,在这个她高不可攀的叔父眼中,居然是如此忌惮!
“好了,”魏忠贤擦了擦手,对着张艳瑶道:“该教你的我都教了,只要记住我的话,皇上在世一天,你们张家的富贵就少不了。”
张艳瑶知道魏忠贤这是要出宫,微微躬身一拜:“艳瑶绝不敢忘叔父的教诲。”
魏忠贤漠然点头,看了眼外面,便大步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在摇摇晃晃中,他紧绷的神色一松,微黯的叹道:“不亏是惠王殿下,还真是看不起我,连一面都不见……”
大内皇宫禁忌重重,想要偷偷摸摸找一个人岂是那么简单。
一连几天都没有魏忠贤的消息,直到傅涛进宫。
傅涛进宫,还带着一个大箱子,都是各处进进出出的账簿。
在朱栩的小书房内,只有朱栩与傅涛两个人。朱栩坐在桌前翻看账本,傅涛坐在另一边喝茶,随时应付朱栩的询问。
朱栩慢慢的翻着,心里很忧伤。
这些账本处处都写着四个大字‘入不敷出’,每个字都在向他伸手,喊着‘银子’‘银子’。
他花出去的银子,除了人工费外,大部分都用来购买土地,囤积粮食上。
商行刚刚成立,处于微薄盈利的阶段。他倒是不缺乏赚钱手段,但不能一下子用出来,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积累,慢慢来才行。
作坊那边,借着惠民商会也开始在盈利,但都是小本生意,短时间内很难赚到大量银子。
最后总结来说,今年他还是在赔本扩张的阶段,而透支的,除了他景焕宫的银子,还有就是惠通商行。这种是类似不法挪用的,一旦遇到挤兑就会崩溃。
好在之前朝廷风波太大,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出问题。
而且,他从这些账本的字里行间还是看出了很多事情。
傅昌宗暗中主持的购地,实际上除了一些荒山野岭,看似没有人要的荒地废地外,购买最多是下田,因为便宜,三四两就能买到一亩。但是大部分都是在江南,江北,尤其是淮北几乎没有。全都是在沿海,内地更是一点都没有。
这说明,除了江南,全国大部分地方都干旱的厉害,不适合番薯,玉米种植。
朱栩叹了口气,将账本合上,目光幽深。
哪怕是山/东这样的半岛,据说也是旱地千里,颗粒无收比比皆是。更何况是内陆了,四/川,陕/西等地已经连连大旱好些年了。
目前情况还是好的,据史书记载,再过几年才是严重的爆发期,到时候,天下大旱,灾祸连连,简直就是一副末日景象,惨不忍睹。
傅涛见朱栩看完了,便站起来道“殿下,父亲说,今年会困难一些,越过明年应该就会施展得开了。”
朱栩点头,心里却摇头。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旱到什么程度,对大明来说,这样的灾祸是旷世未有的。如果他们知道,恐怕就会认为这是上天故意要毁灭大明王朝的了。他这点努力,根本还是杯水车薪。
朱栩很快甩了乱糟糟的思绪,抬头看向傅涛道“对了,你之前说,魏忠贤找过舅舅了?”
傅涛道:“是,他与父亲密谈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就走了。”
朱栩摸了摸下巴,嘴角翘了起来。他很希望,这位走投无路的魏公公,能够给他带来惊喜。
傅涛看着朱栩,神色有些紧张的道:“殿下,你真的不怕魏忠贤,去告诉皇上什么吗?”
朱栩嘿然一笑,道:“不用担心,能危害我的他不知道,他知道的危害不了我。至于,他心里的那些猜测,他一点都不敢跟皇兄讲,要不然,死的第一个就是他!”
傅涛闻言,心里稍松,顿了下便又道:“账房我一直在培训,不过他们能出来做事,还要一段时间。目前大部分事情都是老帐房在顶着。收来的银子,一部分在惠通商行,一部分在城东的作坊。殿下,你看,是否要做其他安排?”
朱栩眯了眯眼,点头道“恩,狡兔三窟,你想办法,悄悄的在惠通商行,城东作坊前后再买一个院子,用地道打通了,存银都悄悄的运过去,然后派人看守。”
傅涛表示记下,又道:“那,盐场,就交给魏忠贤吗?”
朱栩脸上诡笑着道“是给他,不过不能让他太舒服,咱们该安插的人手还是要安插的,另外,盐场出的盐,不能全给魏忠贤,运出一小半来,借助惠民商会的渠道,散出去。”
傅涛一怔,道:“殿下,这恐怕会引起各地盐商以及衙门还有朝廷的注意吧?”
朱栩很想告诉傅涛:你知道后世那些毒、贩是怎么贩、毒吗?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交易的吗?你知道为什么各种高科技都拿他们没辙吗?
我知道!
“这个到时候我会教你的,先记下。”朱栩一肚子话,最后说出口的是这句。
傅涛只得记下,看着朱栩的眼光很奇怪。这位小表弟,怎么总是会有出人意表的奇怪想法?
两人又聊了一阵,随后傅涛又陪着朱栩胡扯了一阵,眼见就过了晌午饭点,傅涛饥肠辘辘的看着朱栩,眼神一直透露着什么时候开饭的讯息。
朱栩却仿若味觉,屋子里四周放着冰块,他摇着扇子,看着傅涛突然睁大双眼,兴致勃勃的道:“大哥,你参加过文会吗?”
傅涛一愣,大明文会向来很热闹,尤其是东林党那位顾阁老挂起了那副对联,掀起了朋党之风后。
不过傅涛读书一般,性格也喜静不喜闹,没去过几次,他不知道朱栩为什么问这个,犹豫着道:“去过几次,后来就没有去过了。”
“那好,咱们一起去一次。”朱栩说着,就起身,直奔卧室,俨然要换衣服。
傅涛看着朱栩的背影,目光微亮,自语道:“莫非,殿下是要启蒙,打算自己找一个合心意的老师?”
傅涛越想越觉得这符合朱栩的行为,暗自点头,想着待会儿去的时候要留意一下。
两人很快便出了宫,坐在马车里直奔城西,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傅涛与朱栩下了马车,他看着院子牌匾上,偌大的‘西山书院’有些发呆。
这个书院不出名,不出名是因为京城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同时也很出名,出名的原因是知道的人都不简单。
西山书院或许不起眼,但如果再联想‘东林书院’就不同了。
傅涛知道这个书院,为数不多的听讲,次数最多的就是来这里。
这个书院确实不简单,顾宪成在这里讲过学,钱一本在这里讲过学,叶茂才在这里讲过学,最重要的是,这个西山书院的建立者,也是东林党的大佬,执掌漕运十几年的李三才!
李三才这个人与顾宪成相交莫逆,而且极其擅长笼络,交际,可以说,起初的东林党中一大半人都与他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声势也是他造起来的。
不过,前不久刚刚病逝,在调任户部尚书的路上病死了。
海运在前几年停了,因此漕运就显得更加重要。随着李三才的死,漕运总督这个位置成为朝堂上一干大人们激烈争夺的的对象,只是相争日久,也久拖不决。
朱栩看着这个匾额,微微一笑,对着傅涛道:“大哥,走咱们也听讲去。”
两人刚刚走上前,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出拦住两人,打量了一眼道:“没有帖子,不能进入。”
朱栩从腰间拿出一个帖子,笑着递了过去。
那小厮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微变,连忙道:“贵客请。”
朱栩收回帖子,带着傅涛,慢悠悠的走了进去。
虽然名字叫西山,自是也不会在山上,朱栩迈步走着,远远的就听着一个院子里传出郎朗的声音。
朱栩摇头,他读了不少书,但这个时候的文会,不是比试作诗作词,而是讲究经义,格物这些,而且学派众多,泾渭分明。
朱栩最烦这些务虚的东西,不说看,单是听都头疼。
不过,他还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挥手道:“走,咱们一起听听牧斋先生的经义。”
两人还没走近,院子的声音就短暂的静了一阵子,然后那道声音越发中气十足的响彻起来。
朱栩嘴角微翘,背着手,闲庭适步的走了过去。
院子里,一个中年人坐在高高的蒲团之上,下面二十几人跪坐或者盘坐,目光都看着他,整个院子除了他的声音,毫无一丝杂音。
朱栩扇子一合,他的声音在院子突兀的响了起来。
“啧啧,漕运工部营缮司,刑部理刑司,户部茶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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