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十二点还有一更。)
其实吴超越也有些小看了一些他的那个买办爷爷,吴健彰和刘丽川辛苦创建双刀会目前是遭到上海所有帮派的围攻不假,也损失惨重不错,但这并不代表吴健彰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至少洋神父跑到县衙闹事的时候,已经提前回到家里的吴健彰就采纳了刘丽川的建议,决定让双刀会与青埔最大的帮会塘湾帮结盟,把在松江府实力最雄厚的塘湾帮拉进来,保住老吴家在上海民间的各种经贸利益。
当然,这么做注定得要付出代价,向塘湾帮让出部分利益,但吴健彰和刘丽川已经别无选择,然而就在吴健彰和刘丽川安排人手赶往青埔向塘湾帮帮主周立春求援的时候,老吴家的眼线却送来了洋神父大闹县衙的好消息。听到这消息,不知内情的吴健彰和刘丽川刚开始还只是幸灾乐祸,都说道:“好!苍天有眼,别人闹事也就算了,这洋人闹事,够他袁祖悳喝一壶的。”
幸灾乐祸完了,吴健彰还迫不及待的问起洋人为了什么事闹事,吴府眼线也这才答道:“回老爷,好象是为了我们双刀会的事闹事,那些洋神父一口咬定,说袁祖悳昨天抓的人全是教民,我们那些被打伤砍死的双刀会弟兄,也全都是租界教堂的教民,所以那两个洋人要为我们的人讨还公道,逼着袁祖悳抓小福建和袁五八,放我们的人!”
“什么?”吴健彰和刘丽川的眼睛一起瞪圆了,异口同声的惊叫道:“真的假的?洋人真是这么闹事的?”
“回老爷,千真万确。”吴府眼线如实答道:“那两个洋人把状纸直接放在地上示众,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一口咬定双刀会被抓被杀的弟兄全是教民,逼着袁祖悳给他们一个公道!袁祖悳什么时候破案,他们才什么时候罢休,不然他们就赖在县衙门前不走!”
说到这,吴府眼线还赶紧又补充了一句,道:“对了,老爷,这事好象和孙少爷有关,给那两个洋人带路的,是孙少爷身边的亲随吴大赛,吴大赛还给洋人搬椅子送饭送水,帮着两个洋人堵着县衙,县衙那边现在比市集还热闹,看热闹的百姓堵得连路都走不了,但袁祖悳那个****的连赶都不敢赶。”
吴健彰和刘丽川再次张口结舌了,惊讶对视了许久,吴健彰终于隐约猜到了原因,惊喜说道:“难道这事是那个小兔崽子搞的鬼?他求得洋人出面闹事,帮我们解决麻烦?”
“超越有这么大的面子吗?”刘丽川惊讶说道:“洋人是什么人,怎么会给他这么大面子,帮我们做这么重的事?”
“快!把超越叫来!快快!”
吴健彰没去花力气琢磨自己的宝贝孙子为什么在洋人的面前有这么大面子,吼叫着只是让人赶紧把宝贝孙子叫来问话,然而很遗憾的是,吴超越这会不但没在家里,双刀会的人还又送来了吴超越单枪匹马去码头找王国初的消息,结果这一下又把吴健彰和刘丽川的三魂一起吓飞了六魄,生怕已经带着百龙会和双刀会开战的王国初乘机对吴超越下毒手,然后吴健彰又再没有任何迟疑,马上就决定亲自去码头和王国初交涉,打算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救回宝贝孙子。
吴健彰和刘丽川马上就发现他们又是白担心了,吴健彰才刚刚手脚并用的爬上轿子,吴超越就已经和三个美国神父有说有笑的回到吴府门前。接着吴健彰顾不得有外人在场,马上就扑了上去揪住孙子检查,从头检查到脚,从外检查到里,直到确认宝贝孙子连毛都没掉一根,吴健彰这才松了口气,又赶紧揪着孙子问道:“你跑去码头见王国初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去的。”吴超越轻松说道:“爷爷你放心,王国初那边已经答应了,他接下来不会再对双刀会出手了,我们家的双刀会只顾提防鸟党和其他小帮会就行,用不着再担心在上海势力最大的百龙会和我们继续打下去了。”
吴健彰和刘丽川的眼睛又一起瞪得比铜铃还圆了,赶紧又细问详细时,吴超越这才把整件事的前后经过仔细说了一遍,承认洋人去县衙闹事全是因为自己的挑唆,说了自己去大牢探望双刀会成员的事,也说了自己去码头和王国初交涉谈判的经过,结果吴超越是每说一句,吴健彰和刘丽川的眼睛就瞪圆一番,嘴巴也张大一分,最后当吴超越把所有事都说完时,吴健彰和刘丽川的眼睛都已经瞪得有平时的两倍大,嘴巴也一起都张脱了臼。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吴健彰惊喜得再次一把揪住吴超越,语带颤抖的说道:“你是怎么求得洋人帮忙的?洋人要多少银子?”
“不用银子,他们就是纯粹义务帮忙。”吴超越一耸肩膀,然后又补充道:“也不能说是义务帮忙,他们想在码头上自由传教,就非得帮我们这个忙不可。爷爷你如果不信,可以现在就问马丁神父他们。”
已经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形容吴健彰此刻的惊喜和狂喜了,赶紧又小心翼翼的用英语向马丁神父等人道谢时,马丁神父等人都挥手说道:“亲爱的吴,不必道谢,你的孙子已经告诉了我们所有的事情经过,是我们给你们带来了大麻烦,所以为了报答你们对我们的帮助,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帮忙到底,不把你们的人救出来,不逼着上海的县令惩办阻挠我们传教的凶手,我们就绝不会罢休。”
听到这话,吴健彰更是惊喜得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连声向马丁神父等人道谢之余,又拍着额头感叹道:“老糊涂了,老夫真的是老糊涂了,老夫怎么就没想过向洋人求援?老夫怎么就没想到过,洋人在这事上也有牵涉,帮我们就是帮洋人自己?”
书中说明,这点还真不是吴健彰老糊涂和脑子不够用,而是吴健彰在第一次接触满清官场时,就被把他领进满清官场那个靠不住的靠山再三警告不得与洋人勾结和卖国求荣,接着吴健彰又亲眼看到了他那个靠山如何收拾涉嫌勾结洋人的满清官员商贾,更从他那个靠山那里知道了满清朝廷对洋人的仇视反感程度,先入为主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吴健彰与西方洋人的交情也非常不浅,但是遇上了官场争斗和权力碾压,心理上有着巨大阴影的吴健彰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把洋人也拉下水这个主意。
惊喜归惊喜,再稍微盘算了一下,吴健彰却很快就发现了孙子计划中的一个漏洞,忙向吴超越问道:“孙儿,你请洋人帮忙的主意好是好,可是那些被抓的人,还有我们那些被杀的人,都不是什么教民啊?袁祖悳如果查到了这点,那我们不是麻烦更大了?”
“爷爷你放心,袁祖悳查不出来了。”吴超越微笑说道:“我去大牢里探望阿源叔那些手下时,已经当着上海县衙役的面用广东话交他们怎么串供,让他们一口咬定已经受过洗,是马丁神父教堂的教民,袁祖悳再想怎么查也查不出证据了。”
“用广东话当面串供?”吴健彰继续目瞪口呆,然后猛的一跺脚,懊悔大叫道:“老夫真的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点,我们家乡的广东话在上海和洋话一样,本地人根本就听不懂,那怕是当面教他们怎么做假供,那些看牢房的上海人也听不懂啊!”
“爷爷,还有件事。”吴超越又顺口说道:“我在大牢里还查到,有个被抓的双刀会弟兄,去年在上海当过防海盗的练勇,你是兵备道没权力过问地方政务,但团练的事你可以过问,只要你马上去给他补一个身份,让他继续留在团练编制里,然后就可以用追查逃兵的名誉,正大光明的参与这个案子——你插手后怎么办,不用我教了吧?”
吴健彰一听更是大喜,赶紧拼命点头答应,用心记住那个团练的名字和编制,吴超越则不再罗嗦,马上请了马丁神父到客厅用茶,留下吴健彰和刘丽川在原地激动狂喜,然后刘丽川还忍不住说道:“爽叔,你这个孙子到底是怎么生的啊?怎么好象比你在洋人面前还吃得开?在官场上也比你还更有手腕?”
“老夫也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这么能干。”捋着花白胡须,吴健彰的老脸笑成了一朵大菊花,还连连感叹道:“祖宗显灵,祖坟冒烟,老夫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将来那一天老夫就是蹬了腿,也可以放心闭眼了。”
…………
吴健彰在自己家里感叹,他的政敌袁祖悳却是在县衙里急得团团转,明知道至今还堵在县衙门前闹事的洋人是老吴家挑唆而来,却又想不出半点办法应对,唯一所能做的,始终也就是大骂老吴家卑鄙无耻,卖国求荣。而随着县衙外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被强行推到风口浪尖的鸟党帮主小福建沉不住气了,向袁祖悳提议道:“袁大人,要不小的安排几个人,把那两个洋鬼子给拉走,撵回租界去!”
“放你娘的狗屁!”袁祖悳一听大怒,“你嫌你给本官惹的祸还小?打洋人撵洋人,你想让本官顶带落地啊?洋人本来就难缠,你还去打他撵他,不是给洋人借口更加大闹?到时候事再闹大,老夫不但官职保不住,脑袋说不定都保不住!”
“那怎么办?”小福建追问道:“洋人赖在县衙门前不走,这事如果不赶紧解决,照样会闹大啊?”
袁祖悳板着脸不说话,好在袁祖悳毕竟是世代官宦出身,对于官场上的各种门道远比捐班出身的官场暴发户吴健彰精通,所以苦苦思索了许久后,袁祖悳还是想出了办法应对,说道:“这么办,一,派人去大牢里审问那几个双刀会的人,看他们到底是不是什么教民二毛子;二,马上去找一个能说点洋文的,把那两个洋人请进来,问他们到底要多少银子才能罢休。三,你马上去给老夫准备几个替死鬼,如果洋人还是不肯罢休,就把他们弄进大牢吃几天牢饭,把洋人敷衍过去。”
虽然很不乐意拿手下人当替死鬼,但考虑到洋人的威胁太大,小福建还是乖乖的答应了袁祖悳的要求。袁祖悳则又恶狠狠的说道:“还有,派人给本官去仔细查,查他吴阿爽勾结洋人闹事的证据,本官不信查不出半点蜘丝马迹!只要查到证据,本官就马上给朝廷上折子,请朝廷摘掉吴阿爽的乌纱帽!”
正常情况下,袁祖悳的这些应对策略,化解这场风波应该没有多大问题,然而很可惜的是,袁祖悳很快就大失所望了,派去牢里审问的人很快带回来口供,说是那九个被抓的双刀会成员不但一口咬定他们都是教民,还主动交代了给他们洗礼的神父名字和受洗时间,表示可以让袁祖悳随便去查,查出口供有假情愿认罪。
袁祖悳当然没胆子派人去租界把马丁神父抓来过堂审问,只能是寄希望于收买洋人罢手,然而袁祖悳却又严重低估了洋神父对传教事业的狂热,当他把银子递到两个闹事的洋神父面前时,两个洋神父不但不收,还马上大吼大叫,说袁祖悳这是在贿赂收买他们,也是在侮辱他们,把袁祖悳弄得是灰头土脸,无地自容。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袁祖悳也只好是丢卒保车——派人抓了几个小福建提前准备好的替死鬼,让他们背下一切罪名,暂时给两个洋神父一个交代,又承诺一定秉公执法,这才好不容易把两个洋神父给打发走。而看着两个洋神父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袁祖悳才终于松了口气,冷笑说道:“吴阿爽,我看你还能有什么样的手段,这只是地方上的事,你一个兵备道管不了地方民政,就算明知道我抓的人是替死鬼,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擅长弄权的袁祖悳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因为两个洋神父前脚刚走,吴健彰的马车后脚就停到了他的县衙门前,然后吴健彰那张干瘦的猥琐老脸还尽是笑容,无比亲切的微笑着,把一道公文递到了他的手里,说道:“袁县尊,实在不好意思,本官查到,昨天你在码头上抓的一个叫谢三的人,是仍然还在编的上海县高桥镇练勇,不知为什么当了逃兵,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你的人给抓了。所以没办法了,根据朝廷律令,本官必须调查这件事,参与审问那个谢三,也要顺便审问一下他的那些同伴,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逃兵。”
难以置信的仔细翻看了吴健彰亲手递交的兵备道公文,袁祖悳更加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吴健彰心中惊叫,“这老不死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通官场门道了?这么不要脸的干涉民政借口,也亏这个老东西想得出来!”
就因为没有权力干预地方政务,吴健彰在袁祖悳面前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大亏,这会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报复一把,吴健彰当然是笑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又向袁祖悳拱了拱手,说道:“袁县尊,就这么定了,你开堂审问那个谢三的时候,请务必知会老夫一声,老夫一定亲自来与你共同审问,看看那个逃兵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又是和什么人殴斗才导致被抓。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一定要把昨天的事查一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用无比怨毒的目光回报了吴健彰的亲切笑容,又稍一盘算,袁祖悳咬牙点头,恶狠狠说道:“吴道台放心,既然这事已经牵涉到了团练,那本官到时候一定会知会于你,请你共审那个逃兵!只不过这个案子太过复杂,本官需要时间详细调查来龙去脉,吴大人恐怕得等上不少时间!”
“没关系,老夫有的是耐心。”已经知道孙子全部计划的吴健彰冷笑,说道:“就怕袁县尊你没这个耐心,查不了几天就得赶紧开堂!”
名誉上是松江府的府治,其实娄县无论人口经济都远远不及几十里外的上海县,驻治在这里的松江知府陈廷璜,在捞钱的机会方面也远远少于上海知县袁祖悳和手握海关的吴健彰,不过还好,陈廷璜算是一个比较清廉的官员,把名声看得远比钱财重要,倒也能够平心静气的接受这点,每天一壶茶,一本书,乐得逍遥。
不惹事不贪妒并不意味着就可以远离麻烦,这不,这天陈廷璜刚把不多的公务办完,才刚泡了一壶西湖龙井,捧起从文坛好友那里借来的宋版《诸子》准备品读,花重金从绍兴请来的曲师爷就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还一改平时的稳重与从容,刚进书房就迫不及待大喊道:“东翁,不好,不好了!祸事了,祸事来了!”
“慌什么慌?”正打算拜读先贤大作的陈廷璜有些不满,呵斥道:“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是本官读书的书房,不是菜市场,也不是集市!”
呵斥完了,陈廷璜还顺手拿起了高价买来的钧窑茶碗,捧到嘴边抿品,曲师爷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道了一个罪,然后才拱手说道:“小人失礼,东翁恕罪,但这件事确实很麻烦,有两个洋人来府衙告状,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见你,请你给他们主持公道!”
“噗”一声,陈廷璜嘴里的茶水直接喷在了曲师爷的脸上,然后咱们的陈廷璜陈知府也直接跳了起来,瞪着眼睛大吼问道:“洋人来找我告状?真的假的?他们怎么进的城?知县衙门那里怎么没奏报?”
“千真万确。”曲师爷抹着脸上的茶水说道:“那两个洋人拿了一张大状纸,当街出示,要老爷你给他们主持公道,现在娄县全城轰动,知府衙门的大门前,已经围满看热闹的百姓了。至于洋人怎么进的城,小的也还不知道。”
呆若木鸡,傻眼了许久,陈廷璜才回过神来,大吼问道:“洋人告的是什么人?派人去抓没有?对了,你们怎么这么傻,娄县的县衙也在城里,你们怎么不会把麻烦先推给知县衙门?”
“东翁,推不掉啊!”曲师爷哭丧着脸说道:“那两个洋人,告诉的是上海知县袁祖悳,说袁祖悳包庇上海暴徒,殴打和杀害上海教民,还滥用职权拒捕无辜教民,他们在上海找不到申冤的地方,就只好来娄县直接找东翁你这位知府大人告状,请你主持公道。所以小的们不敢推托,娄县的巡街衙役也早早就跑了,生怕牵扯到这事!”
“袁祖悳!****你娘的十八代祖宗!”素来温文尔雅的陈廷璜难得骂了一句脏话,大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给本官惹什么麻烦不好,偏偏要给老夫惹洋人的麻烦!这洋人的麻烦,也是你惹得起的么?本官这次非得被你害死啊!”
再怎么咆哮怒骂也没用,上海县隶属于松江府,上海知县袁祖悳涉嫌徇私舞弊和欺压百姓,于情于理都必须由陈廷璜首先审问调查,所以陈廷璜再是怎么的不乐意,也只能是赶紧换上官服升堂问案,然后再看到府衙门外果然站着两个手拿状纸的洋人,还有人山人海的看热闹百姓时,陈廷璜也忍不住又在心里咆哮了一句,“袁祖悳,你给本官等着!”
接下来的事很简单,吴超越亲笔写的上访书虽然是白话文,但胜在直接简单,陈廷璜即便是第一次接触也能看明白意思,同时得到过吴超越事先指点的两个法国神父也揪住陈廷璜和袁祖悳的从属关系,一口咬定袁祖悳包庇凶手滥用职权,逼着陈廷璜这个袁祖悳的直系上司给他们一个交代。
也正是因为这点,陈廷璜再是绞尽脑汁也甩不脱这个麻烦,被迫无奈之下,也只好一拍惊堂木,大声说道:“尔等放心,你们的状纸本官收了,本官这就派人去上海县调查此事,倘若真如尔等所述,上海知县袁祖悳真有包庇舞弊之举,本官定然上报朝廷,请朝廷严惩袁祖悳,给二位一个交代!”
“多谢知府先生。”按照吴超越的指点,两个洋神父很有礼貌的道谢,又都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感谢知府先生的公正执法,我们也会留在这里暂时住下,随时等候知府先生你的问讯,也等候知府先生你的调查结果,知府先生你什么时候查清楚,我们什么时候走。”
陈廷璜一听差点没晕过去,但是告状之人在案情查明之前确实需要随时接受问讯,两个洋神父乘机赖着娄县不走,陈廷璜也拿他们是毫无办法。所以没办法了,陈廷璜只能是一边哭丧着脸点头答应,一边迫不及待的向旁边的曲师爷吼道:“快!马上给袁祖悳去一道公文,责令他尽快破案,给洋人一个交代!”
曲师爷先点头答应,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东翁,两个洋人告的就是袁祖悳,这个案子好象不应该交给袁祖悳本人直接查吧?”
陈廷璜一拍额头,这才发现自己过于紧张竟然忘了袁祖悳在这件事上应该避嫌,忙改口吩咐赶快准备车马,打算亲自到上海县去调查此事。而曲师爷听了更是大惊,忙又低声提醒道:“东翁,你急糊涂了?袁祖悳的乡试座师,正是本省巡抚杨文定杨抚台,你亲自去调查袁祖悳,杨抚台那里,你怎么交代?”
陈廷璜脸色一变,这才想起以杨文定的著名小心眼,自己如果二话不说就去查他的门生,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凄惨下场。所以又骂了几句袁祖悳后,陈廷璜也只能是再次改口,道:“那你亲自带一些精干的衙役去上海县查案,先悄悄的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明白袁祖悳到底有没有干这样的事,本官也用公文向杨抚台禀明此事,请他定夺!”
“东翁高明!”曲师爷赶紧拍马屁,道:“先暗中查明案情,拿到证据,杨抚台那里如果要护着他的门生,我们就把案子压下去,想其他办法搪塞洋人。杨抚台如果也怕洋人闹事,要大义灭亲,我们就马上把证据抖出来,给洋人一个满意交代。这么做既不得罪杨抚台,又做好了两全准备,东翁真是……。”
“行了,快去办事!”陈廷璜没好气的打算曲师爷的阿谀奉承,咆哮道:“马上带人去上海,记住,一定要悄悄的查,最好是拿到真凭实据!”
…………
还算尽职又颇为冷静的陈廷璜处置措施虽然得当,却有些低估了袁祖悳的活动能量,尽管曲师爷带着一队精干衙役是便赶来上海县查案,然而曲师爷等人还在路上的时候,袁祖悳就已经提前收到了洋人跑到娄县告状的消息。而震惊之余,袁祖悳也没了半点办法,只能是赶紧开堂问案,逼着那几个替死鬼背下所有罪名,妄图就此敷衍过去,了结此事。
残酷的事实彻底粉碎了袁祖悳的美梦,因为那些被杀被打的苦主本来就是双刀会的人,双刀会又和鸟党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死仇,早就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所以尽管那几个替死鬼都承认是他们下的毒手打人杀人,众苦主却一口咬定真正动手的人是小福建——事实上也确实是他。替死鬼抢着认罪而不得,众苦主咬死小福建逼着袁祖悳挥泪斩马谡,袁祖悳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当然,袁祖悳不是没有考虑过对那些苦主动刑,逼着他们改口不再咬死小福建,然而很可惜,吴健彰已经借口追查逃兵一事实际上搀和了进来,逼得袁祖悳不敢过于放肆;马丁等洋神父也在吴超越的授意下纠缠不休,借口保护教民,阻止袁祖悳对苦主用刑,而尝到了洋教甜头的众苦主也胆量渐大,动辄扬言要请教堂给他们做主,不管袁祖悳如何的威逼利诱,死活就是不肯松口放过小福建。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袁祖悳也只能是悄悄又把小福建叫来,要小福建受点委屈到大牢里去吃几天牢饭,先把洋人的嘴巴堵住,然后再慢慢的把罪名推过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小福建虽然满肚子的不乐意,却也不敢再把这件事继续闹大下去,叫苦连天了许久最后还是垂头丧气的答应,赶紧安排了得力部下代为管理鸟党,然后主动到县衙门前自首,主动下狱配合调查。
还别说,袁祖悳丢车保帅还真收到了理想效果,将小福建收监后,马丁神父等人没了继续闹事的借口,吴健彰也没办法逼迫袁祖悳重办严办小福建,那怕是明知道小福建进了大牢后照样可以逍遥自在也毫无办法,最多也只能是口头要求几句袁祖悳从严办案。
吴健彰区区的一个口头要求,袁祖悳当然是一口答应,假惺惺的亲自送吴健彰出门时,袁祖悳的脸上不但尽是笑意,眼中也尽是怨毒,心里不断盘算等到事情过后如何报复在官场上毫无根基的吴健彰。然而就在吴健彰登轿的时候,与袁祖悳也算是老相识的吴超越却突然出现,冲着袁祖悳微笑说道:“袁县尊,厉害啊,以退为进,以屈求伸,官场门道被你玩得溜溜转啊。”
“贤侄此言何意?本官怎么听不懂?”袁祖悳满脸疑惑的反问,心里则冷哼道:“知道本官是以退为进和以屈求伸,你又能把本官怎么样?不过这个小瘪三是怎么知道这些官场门道的?难道吴阿爽一家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袁县尊不必谦虚,你能否听懂晚辈心里很清楚。”吴超越冷笑说道:“晚辈还知道,县尊你心里一定在说,我就算知道你是在以退为进和以屈求伸,又能把你怎么样?定案权在你手里,小福建只要一口咬定是他的手下私自所为,将来照样可以轻松脱罪,对不对?”
袁祖悳的脸色终于变了,吴健彰看不下去喝令吴超越住口间,吴超越却还是补充了一句,微笑说道:“袁县尊,先别高兴得太早,实话告诉你,这事没完,不给那些无辜被杀被打的码头工人讨还真正的公道,查办真正的元凶,我不会收手。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罢,吴超越跳上马车,跟着吴健彰扬长而去,留下袁祖悳在县衙门前咬牙切齿,同时袁祖悳也忍不住在心里恶狠狠说道:“小瘪三,你说得对,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本官就不信了,你和吴阿爽这两个靠洋人吃饭的二鬼子,能把本官这个进士出身的巡抚门生怎么样?!”
…………
“阿嚏!阿嚏!”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苏州城里的江苏巡抚衙门内(清朝时江苏巡抚衙门驻治苏州),被袁祖悳倚为泰山的江苏巡抚杨文定突然重重打了两个喷嚏,旁边的心腹下人慌忙询问杨文定是否需要加衣,杨文定摇头表示不必,定睛继续观看松江知府陈廷璜刚刚派人送来的公文,心里也不断大骂门生袁祖悳尽给自己闯祸,招惹上了最不能招惹的洋人。
骂归骂,但是要杨文定大义灭亲收拾门生袁祖悳却绝无可能,自打十二年前五口通商以来,上海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已经发展成为了拥有五十多万人口的一等上县,钱粮充足经贸发达,油水之丰厚在杨文定治下诸县中首屈一指,袁祖悳每年孝敬的弟子礼也在杨文定门生部下中排名前列,杨文定当然舍不得收拾这么听话孝顺的门生,更舍不得放弃可以间接控制的上海聚宝盆,所以杨文定也很快就在心里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袁祖悳。
想保住袁祖悳这个门生,对官场手腕更圆滑也更老辣的杨文定来说也不难,只稍一盘算,杨文定就向幕僚吩咐道:“替本官给陈廷璜写一道书信,叫他放心去查这个案子,不能包庇纵容,但也不能一味的听信洋人的一面之辞,如果真有什么刁民打伤了洋人的教民,按规矩赔点银子就是了。”
杨文定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目的当然是暗示陈廷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敷衍过去别牵扯到袁祖悳身上。熟知杨文定性格的幕僚答应,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抚台,是否规定期限?”
杨文定白了那幕僚一眼,哼哼着说道:“案件牵涉洋人,案情复杂,就别给陈廷璜加担子,叫他慎查细查即可,不必限期破案。”
幕僚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杨文定默许陈廷璜和袁祖悳可以把这个案子大拖特拖,拖到洋人自行罢休,赶紧骂了一句小人糊涂,然后提笔写信。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签押房门外却快步冲进来了一个戈什哈,神情无比紧张的打千说道:“禀抚台,城门来报,说是有三个洋人手持状纸,突然来到苏州城外要求进城告状,状告上海知县袁祖悳包庇杀害教民的凶手,城门官不敢做主放他们进城,只能是请示抚台大人你的意思。”
砰一声,杨文定手里的茶碗一下子摔得粉碎,目瞪口呆了半晌后,杨文定跳了起来,气呼呼的说道:“洋鬼子,无法无天了!竟然敢跑到本官的巡抚驻治苏州城来闹事,真当本官怕了他们不成?”
“马上去告诉城门官,不准洋人进城,绝对不准洋人进城!”
“洋人再罗嗦什么,叫苏州县去和他们应对!别再来烦本官!”
来报信的那个戈什哈唱诺,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说道:“抚台,小的还得禀报你一句,那三个洋人来历好象不简单,他们自己说了,他们中间的两个,就是当初青埔教案的那两个洋人,他们说这次只想请抚台大人你主持公道,不想再象上次一样,闹得直接把洋人炮船开到江宁城下。所以请抚台大人你秉公办案,不要包庇听说是你门生的袁祖悳袁县令,不然……,不然的话……。”
“不然什么?直接说!”杨文定铁青着脸喝道。
“不然他们就要到江宁去找两江总督告状。”那戈什哈壮着胆子说道:“请两江总督主持公道,惩治元凶袁祖悳和包庇袁祖悳的人。”
杨文定的脸色更加铁青了,咬牙切齿的盘算了片刻,杨文定突然又转向正在给陈廷璜写信的幕僚,脸色阴郁的吩咐道:“别写信了,改用公文给陈廷璜去令,限他三天之内,务必要查出上海教民案的真相,严惩凶手,查办元凶!无论牵涉到谁,都不许徇私包庇!务必要给洋人一个满意交代!公文上还要给本官写明,长毛已经都已经打进了湖南了,这时候绝对不能再给朝廷添乱!”
已经听到情况的幕僚赶紧答应,手忙脚乱的重新拟文,杨文定则心中暗骂,“狗娘养的袁祖悳,尽给本官找麻烦!他娘的,洋人怎么会知道袁祖悳是本官的门生?还拿到江宁告状威胁本官,这是看准了本官的弱点往死里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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