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连续一周的阴雨天终于露出蓝色,难得的晴天。
天像刚刚洗过一样,瓦蓝瓦蓝,路面上的水迹经过日晒风吹,基本上风过地皮干,路边有淤泥的地方,能看到风干的地上裂开的口子,打着卷儿,像被晒黑的土豆皮。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
陆小西坐在水库护坝的水泥块上,望着水面被风吹起的涟漪发呆,马上就要考试,各科的老师都给大家划出考试的重点,散发着油墨味的考试资料每天都有几页,可他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地理老师幽默地说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考试前努力几天,也能考出好成绩。”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传来,远远地看到三辆警车从远处开来,陆小西站起来时警车呼啸着从身边过去,停到一百米外的松树林前,车上下来好多人,好像在树林里挖着什么,陆小西随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跑过去,两名警察已经拉起警戒带,大家站在警戒带外面小声猜测,拉警戒带的两个人中间,有一个年纪较大的警察跟大家解释,是去年的12.5案件,也就是清城镇储蓄所盗窃杀人案被侦破,杀人的凶器埋在树林里,两名罪犯带警察来现场指认。
陆小西知道,清城镇就是原来的清城公社,去年又改回原来的名字,整个县城统一取消了公社的称呼。清城镇的惊天大案,是建国以来少见的大案,据说中央和省里都派人参与破案,可能是保密需要,知道消息的人不多,陆小西还是听爸爸回来说的,原来的老邻居付伯伯的老婆是清城镇的。
警车亮着警灯响着警笛飞快地开走了,围观的人们也散去,陆小西想起姨表哥在学校没跟他说话的事,决定中午去他家蹭饭,也听听杀人案的故事。
表哥高宇结婚的时候,陆小西帮着接过新媳妇,算起来有一年半了,高宇给孩子办满月宴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姐姐妹妹去的,他有事没有去,现在表哥的孩子大概有五个月了,陆小西想不出该给这么小的孩子买什么礼物,索性空着两只手进了表哥家。
表嫂孙美跟小西很熟悉,她是副食商店卖糖和茶叶的营业员,跟表哥谈恋爱的时候,吃饭看电影都带着小西,后来小西不再参加他们的活动,运动员出身的孙美泼辣好动,旁若无人的举止常常搞得小西面红耳赤,孙美说小西是白面书生,小西叫她“孙二娘”。
陆小西早晨出来穿着一套红色运动服,脚上是有些发黄的白鞋。上衣是带拉锁的,上衣和裤子都带着两条白杠。运动服是爸爸单位开运动会的时候,单位发的一套衣服,爸爸穿着参加运动会检阅,回来就送给小西了,因为小西的身材跟爸爸差不多,姐姐跟妹妹穿不上才便宜了小西。
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拿着书的小西裸着上身推门进屋,正碰上表嫂孙美抱着孩子在地上转圈儿哄孩子睡觉,见小西进来,伸手拍了一下小西的前胸,学着电影里的台词笑着说道:“傻小子真棒。”
小西咧嘴一笑,把衣服和书丢在炕上,想伸手抱孩子,表嫂转身挡着小西说:“宝宝困了要睡觉,等他睡了我给你做好吃的,正好早晨买了一斤猪肉,嫂子给你包饺子吃。”小西指着孩子笑道:“你看看孩子是真睡了吗?”孙美低头看,儿子正瞪着眼睛看她,急忙撩起背心,开始给孩子喂奶,嘴里还有节奏地哼着。
陆小西见表嫂当着他的面给孩子喂奶,想转身回避,看到雪白的一片,又忍不住偷瞄了两眼。孙美发现小西盯着她看,也不禁脸一热,假装吓唬宝宝,说了一句更尴尬的话:“吃不吃?吃不吃?不吃给叔叔吃了。”陆小西讪讪地说了一句:“你这个孙二娘真虎。”
孙美发觉自己说走嘴,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我身体好,奶水孩子吃不了,开始挤出来倒掉了,后来你哥说可惜了,就都给他喝了,正好你来了,去帮我拿个碗,我又得挤挤了,不然涨起来疼得要命。”
陆小西去碗柜拿了一个大号的碗回来,孙美笑道:“你当我是奶牛啊,拿个小碗就行。”陆小西又换个小碗递给孙美,孙美侧过身子,一只手端碗,听在小西的耳朵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整整挤满了一小碗,孙美才停下来,把装满乳汁的碗放在炕沿,伸手扯下手巾擦额头上的汗,陆小西下意识地往后挪挪屁股,盯着碗里的乳汁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满满的一碗人奶。小时候在大界村......真没见过装在碗里的,脑里想着,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动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孙美见状,端起碗递过来说:“敢不敢喝?便宜你小子了。”小西躲着身子回道:“我可不让你占便宜,吃你奶就成了你儿子啦。”孙美哈哈大笑说道:“我可不要你这个儿子,你该跟我儿子抢奶吃了。”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襁褓中的宝宝了,吃饱后,骨碌碌的大眼睛开始发苶,眨眼功夫就睡去,睡梦中,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嘴唇做吸吮的样子。小西见宝宝睡着,开始帮孙美摘芹菜叶子,孙美麻利地和面,剁肉,剁肉的声音很响,小西问孙美会不会把孩子吵醒,孙美笑道:“宝宝吃饱了,睡觉时一般不会醒的,醒了的原因就是饿了。”
小西不会包饺子,给孙美幹饺子皮,看小西笨手笨脚的样子,孙美笑道:“你还是去扒大蒜吧,你这速度,我们就得晚上才能吃到嘴里。”接过小西手里的擀面杖,孙美弯下腰,动作迅速,一会儿工夫就擀出一摞饺子皮。小西扒完大蒜,找到蒜缸子,捣好蒜泥后过来看孙美包饺子,孙美直直腰,喊小西递给她毛巾擦汗,胸前也有明显的一片湿迹,见小西盯着她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等你娶老婆就知道了,当了孩子妈妈,过去的讲究就都没了,别瞅了,不就是漏奶了吗。”被孙美一语道破,小西没接话,赶紧转身去烧水,躲过尴尬。
高宇下班进家门,热气腾腾的饺子刚端上桌,陆小西跟表哥打个招呼,去外屋拿碗筷,回来时见到桌子上的一碗奶已经干干净净,陆小西假装没看见,更不能提孙美当面挤的事,咧嘴一笑说:“我今天有口福,正好吃饺子,上午我在水库那里见到警察挖东西,说是清水镇盗窃杀人案,我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孙美端上一盘油炸花生米和一盘炒鸡蛋放到桌上,又转身往搪瓷缸子倒了半下子热水,把装满酒的蓝花酒壶放到热水里,陆小西看看桌下的酒瓶子,清城白酒,是本地白酒厂生产的瓶装酒,小西知道姨夫喜欢喝酒,而且嗜酒如命,不知道表哥也喜欢喝酒,可能是继承了姨夫的喝酒基因。孙美摆上两只酒盅,酒盅跟酒壶是配套的,外面蓝色的图案,是那种能装三钱的小酒盅。孙美张罗倒酒,小西急忙伸手盖住面前的酒盅,他在过年的时候偷喝过陆伟民的酒,辛辣,不好喝。
见小西不想喝,孙美把小西面前的酒盅拿掉,倒上一杯开水递给小西,开始数落高宇:“你是一天两顿,脸都喝成黑色啦,你看看小西,跟你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小西看表哥端杯喝酒很享受的样子,不禁仔细看看表哥的脸:粗糙,不光滑,鼻子尖发红,跟姨夫的长相、脸色差不多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姨夫的头发花白,表哥的头发油黑。
三盅下肚,高宇来了兴致,开始给陆小西讲清城镇储蓄所的盗窃杀人案。
清城镇邮政储蓄所坐落在镇中心路南的一排红房子里,有一间主任室、一间二十平方米的营业厅、一间值班室、一个仓库和一个锅炉房,工作人员有主任魏巍、办事员费飞、核算员于九红。打更的是临时工,叫李宝,夏天负责打更,冬天兼烧锅炉。因为李宝的老娘去世,他回山东老家奔丧,临时找来个老乡替他烧锅炉,老乡叫李槐,外号李鬼。
盗窃杀人案发生在去年冬天,当时定为“12.5大案”,那天是星期五,大雪下了一天一夜,雪深的地方能到膝盖,主任魏巍没回家,住在值班室。星期六早晨上班的时候,不到七点,天还没大亮,核算员于九红知道主任没回家,特意带了一饭盒酸菜馅饺子给主任,发现值班室的门外有血迹,推门看时发现主任已经躺在地上,吓得她把一饭盒饺子都丢在地上,大喊大叫着跑出来,办事员费飞进来时于九红正在储蓄所的门口大喊:“杀人了,杀人了。”费飞马上关门,怕围观的人破坏现场,同时安排于九红打电话报警,因为报警的人说是储蓄所被盗,还发现死人,局长把刑侦科的人全部调去办案,还从各派出所临时抽了几个人协助,我就是被临时抽到专案组的。
一段开场白说完,高宇丢进嘴里几颗花生米嚼起来,见小西不说话,忍不住问小西:“你猜是谁杀了魏巍?”陆小西试探着说:“嫌疑人应该有三个,烧锅炉的李槐、打更的李宝、还有储蓄所的费飞,都有作案的可能。”
见陆小西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高宇笑道:“现场除了血迹,别的什么都没有,保险柜被撬开,里面没来得及上交的钱一点儿不剩,另外所里兑换的一面袋子残币也被盗走,总价值有二十几万,开始我们分析李槐是第一嫌疑人,因为案发后,就没有见到李槐。”
后来局里开分析会,兵分三组,第一组去山东调查,第二组调查费飞,第三组寻找李槐。去山东的人回来说李宝在山东,没有作案时间;调查费飞的一组回来说费飞当天晚上跟人打麻将,有人作证;寻找李槐的人空手回来,没有任何消息,最后认定12.5大案的杀人犯就是李槐。陆小西见表哥说杀人的是李槐,插嘴说:“这么大的案子,这么容易就破案了?罪犯也太愚蠢了吧?”
高宇喝了一口酒,竖起大拇指说:“你说的没错,李槐不是凶手,而且李槐还是被害人,这个案子一共被杀死两个人,魏巍和李槐。”陆小西问:“难道是另外有人闯进储蓄所杀人?”
见高宇摆手,孙美催促他别卖关子,快说结果,陆小西瞪着眼睛没说话,等着表哥说下文。停了足足有一分钟,高宇双手捋捋头发,吧嗒着嘴,满足地接着说下去。
过了半年,三天前的上午,报警中心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小卖店的店主打来的,说是有两个孩子去他的小卖店买东西,用的是残币,他叫小孩换一张,那孩子掏出一把钱,都是残币,他想起储蓄所被盗的事,就收下一张残币,卖给那两个孩子一把糖,小孩儿前面走,店主跟在后面,一直跟踪到镇西的两间半土房,因为没电话,小卖店的店主跑回储蓄所,才打119报警,我们一共去了三辆车,在那个土房子后面的土豆窖里,找到一个麻袋,里面是储蓄所丢失的钱,房子的主人叫赵武,抓捕他时,他交代还有一个同伙叫张麻子,是耍钱的赌友,李槐也是他们一起耍钱的朋友。
陆小西咽下嘴里的饺子,拍拍肚子说吃饱了,孙美端上一碗饺子汤递给小西,说是原汤化原食,陆小西接过来一饮而尽。
高宇见小西不问,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案子就结束了?其实这里还有一段故事。”本来孙美要收拾桌子,见高宇说还有故事,就停下手接着听,高宇指了一下饭碗,孙美识趣地舀了一碗饺子汤递给他。
打个饱嗝,高宇撩起白背心,露出肚皮,也学小西的样子拍拍肚子,陆小西看到他肚皮上浓密的毛,一直延伸到肚脐下面,陆小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孙美鼓鼓的胸部,幸好没被他们两口子发现。
高宇看看墙上的挂钟,还没到上班时间,就继续讲下去:
张麻子交代,李槐跟赵武、张麻子是多年的牌友,平时总在一起打牌九,赵武曾经连着输了几次,欠下李槐三千多块钱,赵武赖账不给,李槐叫赵武卖房子还钱,也可以叫赵武顶账,条件是李槐在赵武家睡一个月,开始赵武不干,赵武的老婆倒是同意,她的条件是只要不卖她家的房子还钱。
李槐基本没住赵武家,都是打牌前李槐办完事,接着跟他们打牌,整整一个月,赵武是人倒霉手背运,又欠李槐两千,有两次李槐想让张麻子出钱给他,叫张麻子替他去赵武家,张麻子怕老婆出名,胆子小没干。
替李宝看门的第三天,李槐托人捎信给赵武,赵武以为李槐又是要钱,就到储蓄所见李槐,李槐说储蓄所有钱,可以晚上撬开储蓄所,弄点儿钱还他,否则他就找别的男人去他家,然后顶账。张麻子找赵武的时候,赵武说想去储蓄所李槐那里弄钱的事,两个人喝到天黑,才溜进储蓄所,本来打算偷完就走,没想到碰上值班室里的魏巍。
杀魏巍的刀是赵武家的杀猪刀,分钱的时候,李槐要求三人平分,赵武不干,李槐嘲笑赵武,说都给赵武,他可以打牌赢回来,连他老婆一起赢,赵武假装给李槐钱,,一刀刺在李槐的心脏上。
为了躲避警察,两个人把李槐卸成小块,丢进锅炉,清理了现场,跑回赵武家。两个人说好等事情过去了再分钱,为了封住张麻子的嘴,赵武去土豆窖藏钱的时候叫张麻子去他家,家里只有女人一个人在家。张麻子怕分钱少吃亏,有些不高兴第去了,开始赵武的女人嫌麻子人丑,还挠了他两把。
听说李槐被定罪,他们以为躲过去了,春节前去县城买了年“嚼谷”,又将那把杀猪刀埋到水库边的树林里,从清城镇到县城,走小路能近二里地,正好路过水库。
人算不如天算,赵武的儿子狗蛋跟屯子里的孩子玩捉迷藏,狗蛋跑到房后的土豆窖里,发现土豆窖里有个麻袋,八岁的孩子虽然没上学,钱还是认识的,就抓了两把装兜里,小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吃糖,一把糖,牵出惊天杀人案。
小西听得意犹未尽,表哥看看手表说该上班了,停止了话题,两个人一同出来。与表哥在路口分手,迎面碰到一个长相猥琐的秃头男人,男人的眉毛很少,眼睛眯成一道缝,像极了一个会走的鸭蛋。男人诡异地对陆小西笑着,一口黄牙格外明显,小西心生反感,侧身躲开,男人却折过身,跟着他慢慢走。
陆小西还在想着杀人案,杀人者肯定会被法律制裁,可被杀者也有他可恨之处,如果不是受到侮辱和刺激,杀人的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怜又可恨的是那个女人,成为牺牲品的同时,还成了别人杀人的理由。
过马路时,陆小西看了一眼身后,那个跟着的男人不见了,好像本来就没出现,好像出现是一种偶然,消失是一种必然,陆小西被自己偶然必然的古怪念头纠结着,好人与坏人,大与小,高与低,真与假。。。。。。
万事万物,都能找出相对的东西,找不到是你还没有发现罢了,陆小西觉得自己好像悟出了一些什么,继续想下去,又觉得断了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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