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案卷,王七麟道:“孙大人,帮我把往年的受害人家属和今年报案人都叫到驿所来,我要开堂。”
自从在县衙开了一次堂,他有点上瘾了。
权力果然是男人最大的瘾。
孙缪道:“没有这个必要吧?”
王七麟道:“我昨晚跟鬼车交过手,鬼新娘没有露面,仅仅是一匹鬼马我便应付的很吃力。所以,这鬼新娘很可怕。”
“但三十年来乡里因它而死的人并不多,这说明它并没有滥杀无辜,只是在有目的的找一个人或一样东西。”
“可是今年它表现很反常,好像已经没有耐心了,你说,一旦她彻底失去耐心,选择在牌坊乡大开杀戒,你到时候怎么办?”
孙缪沉默了。
思索了一会,他拱手道:“我这就带宗龙宗虎去叫人。”
“我们也去,”徐大看了看这些人的名单后说道:“一共四十六个报案人,我负责三十二个,怎么样?”
谢蛤蟆诧异:“徐大人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积极?”
他打眼扫了扫报案人卷宗记述,顿时大怒:“东孟村一个村庄就有三十二个报案人?你是只打算跑一个村呀?”
徐大争辩道:“你误会我……”
“等等,东孟村有三十二个报案人?”
王七麟拿过卷宗看姓氏和籍贯地记述,果然如此,这个月见到鬼车最多的便是东孟村人,几乎每天都能在村里村外看到。
他立马反应过来:“鬼新娘要找的人或者东西应该在东孟村!”
但他又皱起眉头。
以鬼新娘的能力她可以屠戮整个村子,可她没那么做,为什么?
村子里有什么辟邪物让她不能动手?但东孟村一样有过死于鬼新娘手下的人。
或者这人、这东西不在东孟村,她只是去缅怀什么?
另外她依然在外害人,勾走人的魂魄,这又是为什么?
诸多谜题出现在他脑中,他沉默下来,皱眉苦思。
孙缪等人动作很快,各自分了几个村,然后就下村去找受害人家属了。
上午时分,百多口子人被叫到了听天监。
门外停着一辆辆马车牛车驴车,牛吼驴叫倒是热闹。
王七麟诧异问道:“你们都回来了?这么快?”
徐大道:“我去通知的几户人家几乎都有牲口有板车,我让他们坐车过来的,当然快。”
宗龙宗虎点头,谢蛤蟆回过味来了:“家里都有牲口、有板车……”
他看向王七麟,王七麟看向二锤叫道:“二锤,你过来。”
当众被听天监大人叫了名字,二锤深感荣耀,胸脯挺的老高。
“你爹会不会驾车?”
“会呀,当然会,我家有个牛车……”
“你爹死的那晚你看到了鬼车,鬼车上没有车夫,是不是?”
“是。”
“查这个点!”
果然,问了一下死去的人家全都有或者有过牲口车。
死者也都会赶车,其中有几个就是名闻乡里的车把式。
见此王七麟明白了,道:“鬼新娘从来不是找什么鬼丈夫,它在找车把式吧?”
孙缪一头雾水:“它找车把式?找车把式干嘛?这不搞笑了吗?再说了,乡里会驾车的人不少,它为啥偏偏害死这些人?难道它找车把式还看投不投缘?或者看八字?”
王七麟也只是做出这么个猜测,他同样觉得这猜测很扯。
不错,鬼新娘找车把式干嘛?
可这是死者的最明显共同点,他是根据这共同点做出的推测。为了做出更靠谱的推测,他寻找死者的其他共同点。
共同点不是那么好找,他找了一阵发现最相近的地方是逝者多为老人,根据案宗记载,这些人十有七八都是七十岁以上死的。
这算是高寿了!
又一个猜测出现在他脑海中,他问道:“你们说,会不会鬼新娘没有害死人?它没有那么可怕,或许它知道这些人的死期。是这些人要死了,它也去了,然后被人给误会了?”
孙缪拂袖道:“胡扯!”
王七麟暂时放下后面的猜测,说道:“我觉得它应该就是出来找车把式的,阴车上缺车把式。另外还记得吕老实临死前一直说的那句话吗?二锤,我先问一句话,然后你把你爹的话重复一遍。”
“我缺一个车把式,你跟我走,去做我的车把式,吕老实,你愿意吗?”
二锤说道:“我不愿意,我不跟你去,你找别人!”
这对话毫无漏洞!
孙缪听不下去了,他失笑道:“王大人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太荒谬了!我告诉你,鬼新娘就是出来找鬼丈夫的,不是找什么车把式!我哥哥当年用香谱推算过,它就是在找一段阴缘!”
阳世男女的婚配缘分叫姻缘,阴间的则叫阴缘。
徐大道:“不冲突,鬼新娘要出嫁,那马车得有车把式。”
孙缪冷笑道:“还得有吹拉弹唱的呢,怎么着,她后面还要再凑一个唱戏班子?”
听到这话,二锤双腿一软跪下了。
“怎么了?”
“我我我是乡里红白事的唢呐手。”二锤哆哆嗦嗦的说道。
徐大将他拖起来道:“孙大人随口一说,我们只是想猜出这鬼新娘到底想干嘛。”
王七麟道:“她到底要干嘛,现在都是猜测,不如这样,我们去东孟村看看,或许去了能找到答案或者线索。”
鬼新娘几乎每晚上都要去东孟村一定有原因。
还有昨晚鬼车就是一路往东行驶,那正是东孟村的方向。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阻拦,鬼新娘还是会去东孟村。
见他要出门,孙缪的怒火压不住了:“王大人你就这么走吗?你让我把这么些人叫来,是戏耍我还是戏耍他们?”
王七麟想了想说道:“也对,这么多人不能白来。”
他走向院子大声道:“我问你们一件事,你们都仔细考虑——如果你们有一辆车,驾着车去了外地,然后还在当地要找个车把式,这是为了什么?”
“钱太多烧得慌?”
“为了排面,上次我去县里学堂给儿子送铺盖,就是在县里又找了个车把式,总不能让我儿的同学知道我是个赶车的吧?”
“太累了,换着赶车,让我来歇歇。”
“不熟悉当地的路,找个车把式来领路。”
回答千奇百怪。
王七麟一一分析答案,寻找里面有用的信息:
为了面子。
为了替换。
为了领路。
……
最终他汇聚信息做出一个新的推测:“根据孙大人兄长卜算,鬼新娘是来找阴缘。如果,它不知道这段阴缘在哪里呢?车把式常年走村窜寨最了解乡情,那会不会是鬼新娘想要借助他们的见识帮自己找关于阴缘的线索又或者是给自己带路?”
听到这里孙缪捂着头蹲在了地上。
脑壳疼。
宗龙宗虎更是满头雾水:这都说什么呢,直接去找鬼车砍它不就行了?
见此徐大轻蔑一笑:一群棒槌。
他产生了智商碾压的快感。
无谓的推测毫无意义,王七麟借了一辆马车,让徐大赶车三人去往东孟村。
阴车留恋这村庄,必然有原因!
东孟村是个寻常村子,小路阡陌、农田片片,村外一圈树木,里面有一间间茅草屋井然有序的排列。
谢蛤蟆大概看了一下后说道:“阳宅风水讲究背山傍水,以山为屏障、有水流环绕为最好,其中水最为重要,正所谓未看山时先看水、有山无水不寻地。这村子虽然没有高山依靠,却有一座土山来遮邪风挡阴雨,村前有小河流淌,不错不错。”
“村子里也没问题,宅子整齐、街道方正,生气聚集、阴阳气畅通,《地经》有云,气聚气畅民多稠,气散气堵民多离,总之这村子风水尚可。”
徐大道:“有点阴气,应该是阴车频繁往来所残留,不过不浓密,对村里人的运势和身体影响不大。”
王七麟点头,直接去找族老,然后让族老将村里老人和见过阴车的人都喊到了一起。
PS:弹壳家狗子死了,弹壳得回去看看怎么回事,提前更新,谢谢理解。
此时已经是下午。
连绵了一个晚上和大半天的雨水总算停了下来,乌云散开,阳光照耀。
八喵从王七麟怀里钻出来,揣着小手手趴在他肩膀上晒太阳。
晒的舒服了,它眯着眼睛开始咕噜噜的念佛。
有孩子好奇,壮胆上来挑逗两下。
它睁大眼睛喵喵叫,然后跳到了王七麟的头顶:你再来摸我呀,摸到我爹的头让爹打你们!
孩童不敢冲王七麟脑袋伸手,徐大却敢。
他无聊的想抱下八喵来撸猫,结果八喵面对他的大猪蹄子毫不客气来了一爪。
徐大赶紧缩手,气的大骂:“陌生小孩摸得,我摸不得?七爷,你这猫没有规矩啊。”
王七麟将八喵摘到怀里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长得獐头鼠目,让它误会了呢?”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村里祠堂门前,八喵看到人多有些害羞,就又钻进了王七麟怀里。
人来齐了,王七麟先跟族老孟周林和一些老人拉了拉关系。
他算是当地子弟,村里不少人跟他们村都有点关系,跟他爹王六五相熟的更是不少,所以村里人对他很热忱。
这样不必拐弯抹角了。
寒暄过后他直接问道:“孟伯,我是为红颜阴车而来,我想解决这件事,所以还希望你们能帮帮我。”
孟周林高兴的说道:“哎呀,你要帮我们忙呢,你问,小七大人,只要咱村子里知道的事,我保证没人给你隐瞒,更没人敢撒谎。”
王七麟问道:“阴车这个月出现的好像很频繁?”
“几乎天天夜里都要来。”孟周林郁闷的说道。
“那前些年呢?”
孟周林道:“前些年——唉,我不瞒你了,小七大人,其实前些年到了四月它也来,比别的村要频繁。”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
孟周林苦笑道:“这事被我给压下去了,毕竟不是好事,我怕外面风言风语,所以平时不让大家伙谈论,就当没看见。今年没法子了,它天天来,压不住了。”
王七麟道:“据案宗记述,乡里第一次出现这阴车是三十年前,那三十年前村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跟嫁娶有关的大事?逼死人的那种。”
孟周林苦恼的说道:“三十年前啊,这日子也太久远了,当时就算发生过啥事,现在也记不得啊。”
一个衣裳板正的老人拱手道:“大人,草民说句心底话,其实从阴车频繁出现在我们村开始,我们大家伙就在寻思这事来着。可是真没有想到过谁家委屈着新娘子的事。”
其他老人跟着点头:“真没有呀。”
“小七,你来给俺村解决麻烦,俺们不能瞒着你。”
“瞒也瞒不住,你看这村就这么点人、跟旁边村子隔不个三里两里,要是有啥事肯定能传开来。”
王七麟也疑惑。
新娘子能成鬼新娘还驾驭一辆阴车,这得多大怨气、多大本事?他确实从小到大没听过村里有这种事。
排除村里跟鬼新娘有关的可能,那村里应该跟鬼丈夫有关了。
于是他问道:“那你们再思考一件事,这些年来村里有没有男人移居他乡?特别是三十年前离开村子的,出去做生意的、学本事的也算。”
一行人又摇头。
这年头家家户户有田有地,朝廷又不鼓励人口流动,老百姓很少有离开家乡的。
“去了县里给人家做工的算不算?”一个汉子壮胆问道,“不过他不是移居,他就是给大老爷家收拾园子,到了清明、重阳、年根还是会回家乡来。”
孟周林说道:“二子,你说的是你小木叔?可他出村都四十年了,也不是三十年,再说他不是一直干木工吗?”
汉子摇头道:“不是,小木叔没有一直干木工,他后来去县里窦老爷府上管花园了。不过他从没把这事往外说,村里人都不知道,还是今年清明小木叔回来上坟,才跟我说了实话。”
孟周林给王七麟介绍道:“我们说的人叫孟友木,年少时候去外地学木工来着,唉,他当初去学木工的时候还是我赶车送的他,那年我才刚冠岁,时间真快,三十多年啦。”
一行老人顿时感慨起来。
光阴似箭。
王七麟没时间陪他们回忆往昔,他得到孟友木信息后便直奔县城而去。
孟友木所在的窦家就是捕头窦大春家里,这是吉祥县一个大家户,县里的粮行、铁器行有一半是他家的。
三人赶到窦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窦府高门敞开,王七麟进去后有小厮上来问道:“呀,是听天监的大人?”
“我找孟友木,他在哪里?”
“老木头?这几天他不舒服,现在这个点应该在后宅花园的厢房里头歇着吧?”
王七麟挥手:“速速带我去找他。”
小厮为难道:“大人能否稍等一下,我先去通知我家老爷,让他来接待您。”
“小树墩你且退下,我来招呼三位大人。”一个头包青方巾、穿大褂的利索中年人快步走来。
中年人是窦府管家,叫做窦过年。
得知三人找孟友木,他便试探问道:“三位大人,这孟友木是犯了什么事吗?”
王七麟道:“没有,我们只是想请他帮个忙。”
窦过年松了口气,道:“我猜也没有,老木头一年到头除了回家给先祖上个坟,其他时候都待在我们宅子里,他没有作奸犯科的机会。不过你们要找他帮忙怕是难了,他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这几天都起不来床了。”
“起不来床了?”王七麟感觉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他快要死了,对不对?”
窦过年苦笑:“这种事,不好说。”
王七麟目光炯炯的看向谢蛤蟆两人:“今年阴车反常的原因找到了!鬼新娘要找的人快要死了,如果他死了,那阴魂会被阴差带去阴间,这样鬼新娘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徐大想了想道:“还真有这可能。”
谢蛤蟆正要点头,却又猛的想到一个不对的地方:“它怎么会知道鬼丈夫的死期?”
王七麟摇头:“这点不清楚,反正它就是知道,我之前就猜测,很可能并不是它害死了车把式,而是知道了车把式的死期,提前上门去等待,否则解释不了为什么死的几乎都是老人这回事。”
其实无需猜测,他们已经快找到正主了,答案快揭晓了。
窦府是正儿八经大门大户,三进三出,里里外外花园多,孟友木住在内宅一座花园旁边的厢房里。
推开房门,一个清瘦的老先生勉强从床上扭头看来。
老先生垂垂老矣,窦过年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老木头,听天监伏龙乡驿所的三位大人来找你。”
孟友木虚弱的问道:“伏龙乡的大人?敢问大人们找小老儿做什么?”
王七麟问道:“孟老先生,你知道你家乡朱颜阴车的事吗?”
孟友木说道:“倒是听府里下人说过几嘴,具体不太清楚。”
王七麟问道:“那你年轻时候,是不是曾经有个相好的姑娘?”
孟友木吃惊:“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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