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杜操最不用担心。
回去后他一连昏睡两天,王七麟没办法把他送去了张氏医馆。
张神医一番操作猛如虎,杜操醒了,然后进行了灵魂三拷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他完全失忆了!
张神医能名震乡里是有原因的,他第一时间表态:杜大人魂魄受损,我们医家只能治身上疾病不能疗魂魄伤损,自然也不能伤人魂魄——
总而言之:雨蛙无瓜。
徐大着急了,赶紧跑去县城找他们的直属上司大印石周山。
王七麟留下照顾杜操,他去找张长庚。
张神医见了他急忙摆手:“杜大人变成现如今这样跟我没关系,你们将他送来的时候,他阴气盛于上、下气熏上而邪气逆,以致阳气乱、五络闭结而不通,其状若尸、形如尸厥……”
“停停停,我不是来找你担责的。”王七麟摆手,“我找你打听点事。”
张长庚道:“王大人请讲。”
“你家祖上是前朝药师,那是否知道一味叫天官赐福的丹药?”
“天官赐福丹?当然知道,王大人您有天官赐福丹?”
“我在问你!”
张长庚言简意赅的说道:“天官赐福丹是灵丹,对寻常人它能通脉络、肉白骨,对修道者能提升修为,据说一枚天官赐福丹能增加一年修为。”
“那它珍贵吗?”
“老夫行医坐诊已有一甲子却从未亲眼见过,您说它珍贵否?”
王七麟惊叹:“张神医已经行医六十年啦?那您今年贵庚?您真是保养得当,看着也就五十多岁。”
张长庚脸上的表情凝滞了:“老夫、老夫五十八岁。”
王七麟给他滑稽一瞥。
张长庚尴尬的说道:“行医多年,习惯夸张的说话了。”
王七麟说道:“那你上次给我们的九草大补丹珍贵吗?”
张长庚傲然抚须:“当然珍贵,这吉祥县能炼出九草大补丹的唯独我张氏一家。”
“那一枚大补丹多少钱?”
“一枚金铢!”
王七麟惊呆了:“给我来十枚。”
神医也惊呆了:“啊?”
“今天我照顾你生意,给我拿十枚。”他掏出个小布袋拍在桌子上,里面叮当作响。
张长庚老脸堆笑,道:“王大人对我医馆有恩,您如果需要说一声,何须提钱?”
他看王七麟要收起钱袋又急忙补充:“只是鄙馆是小本营生,送您十枚丹药送不起,不过能给您一个成本价,五枚金铢。”
“十枚就是十枚,”王七麟道:“我王某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入职听天监的时候在心底发过誓,绝不贪百姓一钱一饭、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定要做一名两袖清风、光明磊落的好官!”
张长庚肃然起敬,弯腰拜上:“王大人高洁!”
他拿出一个锦盒恭谨的递过去,王七麟将钱袋递给他。
张长庚试了试重量觉得不对,打开一看里面是十枚雪白的银铢在晃他眼睛。
王七麟提笔写下一张欠条拍给他,表情真挚:“有生之年王某一定会来还上,若王某还不上,那有子存焉,犬子来还,犬子还不上,那子又生孙,孙又生子……”
张长庚怔怔的看着手中欠条,然后知道自己又多了一样传家宝。
狗官!
钟氏祠堂一战,王七麟一共斩杀了九个婴灵,如今有九道赤红烟柱缠绕在造化炉上。
他将九颗大补丹送入其中,一道道烟柱化作烈焰。
剩下一枚大补丹被他贴身收好。
下次再杀一个鬼,那他就又可以多上一年修为了。
前去县里的徐大迟迟没回,王七麟在医馆练刀。
这可是保命的本领,还是勤快点吧。
九枚天官赐福丹出炉,他的内力飙增到十年!
太阴断魂刀再度挥舞,破空声刺耳!
沉迷练功,时间飞逝。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好刀法!”
王七麟回头,一个红光满面、身材魁梧的壮汉矗立在门口冲他点头。
这人阔口高鼻、眉毛粗硬,一身玄衣上绣着松纹,正是听天监在吉祥县总统领,大印石周山。
石周山身后是徐大,徐大探头探脑,给他一脸哲学的笑容。
王七麟急忙拱手:“游星王七麟拜见石大印。”
“免礼,杜小印呢?”石周山威严的挥手。
王七麟带他去去看杜操,石周山让其他人出去,自己跟杜操相处一番。
不多时他推门走出,面色难看:“把案子给我说一遍。”
王七麟跟徐大已经对好口风,便不疾不徐、仔仔细细的将婴灵案说了出来。
他省去了钟有福转世重生这段,只说钟氏常年溺杀女婴导致婴灵复仇,除此之外其他的实话实说。
石周山听完后怅然叹气:“你们轻敌了,十几个婴灵就是我也不敢独自应付。杜小印吃了大亏,凶神与婴灵同归于尽,他神魂受损,没了记忆。”
他在医馆院子里负手走了一圈,突然抬头看向王七麟:“徐力士说最终是你斩杀了那些婴灵?”
王七麟道:“徐力士谬赞,实际上婴灵被凶神爆裂后化成的阳火灼烧,我只是捡了个漏。”
石周山皱眉:“婴灵凶残,即使被阳火灼烧也不好对付,你能对付的了它们?”
王七麟道:“卑职自幼勤学苦练,身上功夫尚可。”
石周山点点头道:“好……”
话音落下,他猛的双臂大张如恶虎跳山涧、凶悍扑来!
人未落地,一拳挥出。
王七麟没有持刀在手,太阴断魂刀无招可用。
但还好他新增十年内力,眼疾手快,下意识的一拳迎了上去。
两拳相遇,强者胜!
王七麟感觉自己被寺庙的钟槌给撞了一记,一股巨力从拳头冲击全身,将他往后撞得连连倒退!
石周山没有追击,他收回手臂笑道:“反应很快、功夫不错,竟有斗力三品,很好!”
王七麟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便拱手道:“卑职莽撞了!”
石周山猛的又收起笑脸,他厉喝道:“清明之后妖邪横行,我们听天监现在正缺好手,我没法给你们伏龙乡补充一名小印,那么——”
“游星王七麟听封!”
“卑职在!”
“即日起你交出游星官职,升为小印!”
王七麟猛的看向石周山,惊呆了。
有点草率吧?
旁边的张长庚立马拱手:“恭喜王大人高升!”
徐大却急了,他对石周山叫道:“石大爷,我这兄弟资历尚浅……”
“我意已决,其他人无需多言。”石周山威严的摆手,“我先将杜小印的血木印移交给你暂用,等上头批复了你晋升的公文,我再把你所属的血木印和官服送来。”
王七麟迟疑的看向徐大道:“大人明鉴,卑职入职听天监不过数日,而徐力士却……”
石周山道:“你没有异议就行,我还有要事得先离开。杜操我带走了,他不能再留在听天监,让他提前告老还乡吧。”
他将杜操腰间所挂的血木小印交给王七麟,又给杜操雇了个车,风风火火的离开。
王七麟还没反应过来呢,他拿着血木小印看向徐大,满脸尴尬。
昨天我还当你兄弟,今天就当你上级了。
想了想,他对徐大说道:“我请你吃焖羊肉。”
徐大叫道:“我要吃聚香楼!”
王七麟道:“那就聚香楼!”
徐大并不高兴,苦着一张大黑脸唉声叹气。
见此王七麟也不高兴了,他说道:“老徐这可不是我贪功,你如果觉得在我手下做事别扭,那……”
“那个屁啊,你以为我嫉妒你升职?”
“难道不是?”
徐大跺了跺脚道:“你真该请我吃聚香楼,这个消息除了我怕是没人会告诉你了!”
他上来一把搂住王七麟低声道:“你命在旦夕,成了替死鬼!”
王七麟和徐大离开,张玉宁狐疑的看向爷爷:“刚才徐大人搂着王大人,叫他死鬼?”
张神医严肃道:“静坐沉思己过,开谈莫论人非。两位大人的事你勿要多谈,多年后这或许能成为我朝一段佳话。”
张玉宁还要说什么,一个汉子鬼鬼祟祟的走来冲他招手:“宁少爷,昨晚……”
张神医看过去,张玉宁抢先说道:“是傻大胆,他又来拿药了。”
听闻这话老头皱眉:“让他悠着点,补药不能多吃!也是怪了,他一个单身汉吃这么些补药做什么?”
说完他回过头去,站在门口继续遥望两人远去的背影,依稀看见了那年夏天……
曾有少年不知羞,
曾有少年不知愁。
后来少年总害羞,
从此少年难忘愁。
伏龙乡的乡上地头面积不大,就是围绕东西和南北两条交叉的主街建起了几家店铺,聚香楼是最大一家。
酒楼是二层小楼,进去后徐大便像模像样的紧了紧腰带。
他知道王七麟出身贫苦没进过酒楼,于是想在他面前装个逼。
结果王七麟进了酒楼一看却露出失望之色:“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听说过伏龙乡的聚香楼,还以为多豪华,原来不过如此。”
准备装比的徐大觉得口风不对,问道:“你以为多豪华?”
王七麟指了指屋顶道:“这里好歹悬挂一盏两尺口径的琉璃灯,墙上挂上有名画师所绘制的菜肴图,弄俩漂亮丫头站门口,有人进来就说‘欢迎光临’、有人出去就说‘谢谢惠顾’。其中这俩丫头要穿紧身的丝绸长裙,裙子开叉到大腿根……”
“你说的这地方是哪里?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去看看名师画的图。”徐大向往。
“在梦里。”
掌柜的放下账本亲自出来招待两人,徐大道:“老规矩,猪蹄四法、干蒸肉、糖醋大鲤鱼、王八汤。”
“猪蹄你给我上大的,鲤鱼也给我上大的——算了,我自己去挑。”
伏龙乡外有一条伏龙河,据说有鲤鱼在这条河中修炼得道,东流入海跃过龙门化为蛟龙,河流和乡里的名字都是因此而来。
这种乡野传闻没人当真,不过伏龙河中确实盛产金鳞鲤鱼且个大肥美。
聚香楼活鱼活养,后院有两个水池,一个水池养金鳞鲤鱼,一个水池养草鱼、鲫鱼、鲢鱼等杂鱼。
几人到了后院,打眼一看杂鱼池里有条鱼正在蹦跶,跳出水面要往鲤鱼池里跳。
见此王七麟赞叹:“这条鱼还真是有上进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谁说鲤鱼池里只能住鲤鱼?”徐大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今天轮到我草鱼住鲤鱼池了!”
涟漪波动,草鱼一甩尾巴终于跨过命运的禁锢跳进鲤鱼池。
徐大指着它道:“草鱼化鲤,好兆头,给我把它跟最大的那鲤鱼一起做了。”
鲤鱼池中一片动荡,随着草鱼跳进去,十几条大鲤鱼在水池里又是拼命游动又是往水面窜,搅和的水池一片浑浊。
小二操作一番愣是抓不到那草鱼,徐大接过网兜亲自下手,在池边一阵搅和最终才得手。
这草鱼在水池里的时候活蹦乱跳、翩若游龙,进了网兜却不动弹了,浑身梆硬,看起来死了。
徐大很失望:“真是晦气。”
他把草鱼扔回水池中,草鱼硬邦邦的漂在水面上。
但王七麟眼神敏锐,看到这草鱼的腹鳍在缓缓划动,它分明是靠悄悄划水而漂在水面上!
仰泳草鱼?
这条鱼不大对劲!
他对小二说道:“烦请小哥找个瓮帮我把这条鱼放进去,我有用。”
接下来他抱着水瓮、徐大抱着酒瓮上了二楼。
掌柜的给他们安排了最大的一间雅间,里面的大圆桌配了十六张太师椅,东西墙壁上全是字画,南边窗口有梅兰竹菊,这绝对是贵宾待遇了。
徐大纳闷:“你弄条死鱼干什么?草鱼啊?”
王七麟不答反问:“你刚才说我命在旦夕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徐大拍开酒坛子先灌了一碗酒,他的眉头皱巴在一起,满脸苦色:“先前石大印封你做小印,我说你资历浅不能胜任,你是不是以为我嫉恨你升职快?”
“难道不是吗?”
“是个屁!”徐大又灌了一碗酒,“伏龙乡小印是个催命符,这官职被诅咒了,每年七月半鬼门大开,时任小印就要被恶鬼杀死!”
“还有这事?”
徐大闷哼道:“不信你去问掌柜的,是不是在操爷之前这伏龙乡的小印到了七月半就要换个人?”
稍候外面响起敲门声,小二推门来上菜。
先上来的是一道豆腐汤菜,小二一边放下汤盆一边唱了个喏:“吃饭先喝汤不用请药方,二位大人先尝尝我家的王太守八宝豆腐。”
汤盆里是细碎的嫩豆腐,雪白的豆腐碎滑润如脂,里头混杂着香菇、瓜子、松子、火腿丁等配菜,汤水浊白像豆浆,热气腾腾,有一股鸡汤的鲜美滋味往人鼻子里钻。
王七麟道:“等等,我们有点这道菜吗?”
徐大说道:“有,王八汤啊。”
“王八呢?”
“王太守八宝豆腐,简称王八。”
王七麟苦笑,道:“好吧,小二哥,我还要请教两句……”
“大人客气了,您是要问这道菜是吗?嘿嘿,大人听我细细道来,我家这八宝豆腐可是不凡,里面八宝放的是双荤双素双干果,这没什么稀罕的,妙就妙在鸡汤一锅……”
看小二得意洋洋的要长篇大论,王七麟摇头道:“我是问你过去十年,伏龙乡的小印换了多少?”
小二一怔,道:“这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一年一换?”
徐大给他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同时火速挖了一碗豆腐汤吃了起来。
嘶嘶。
啧啧。
嘿嘿。
等小二离开,王七麟问道:“上头为什么不把伏龙乡小印的位子给撤掉?”
徐大冷笑:“谁跟你说没撤过?撤过的那年倒是没有小印死掉,可上头的大印死了!这吉祥县不能不设大印吧?接着上任的大印便是石周山,他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调拨了一个小印来伏龙乡管事!”
王七麟又问道:“但操爷没事,对吧?我的本事你见到了,操爷对付不了的婴灵,我能对付的了,那操爷能镇压那恶鬼……”
“第一,谁跟你说以前的操爷是现在这样子?第二,谁跟你说操爷镇压了那恶鬼?”徐大打断他的话,“你没见过操爷刚来伏龙乡时候的手段,那时候他背上是两个凶神!”
“可是去年七月半之后,他背上就剩下一个凶神了,另一个凶神给他抵了命,恶鬼可没有空手而归,只是被骗走罢了!”
说到这里徐大又迷惑的挠挠头:“另外有件事我想不通,操爷的凶神能耐的很,它怎么会奈何不了几个婴灵?这事有古怪,未必不是跟诅咒有关。”
王七麟又问道:“那这诅咒到底怎么回事?”
徐大吸溜着醇厚的鸡汤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只知道是以前伏龙乡的小印办了一桩大冤案,冤魂变恶鬼,年年回来复仇——嘿,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把大爷最爱吃的糖醋鲤鱼给送上来?”
他推开门去喝骂了两句,小二急急忙忙的将一盘糖醋鱼送来。
徐大一看就怒了:“这不是我抓的那条鱼,样貌不对!”
王七麟仔细看鱼脸,什么也没看出来。
小二却主动告饶:“大爷恕罪、大爷恕罪!”
“我钦点的那条鱼呢?是不是被哪个狗大户给抢了?”徐大怒喝。
小二苦笑道:“大爷,说来您不信,您那条鱼——它自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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