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是山西最狭窄的一个县城,处在两山夹一水之地,两边皆是高山,中间是汾河,整个县城找不到几块平整的土地。
今天他们要去的就是在很里面的一个村子,俩人骑自行车就过去了,一路颠颠抖抖,许阳屁股都抖肿了,终于才算是到了山脚下。
两人找了个地方把自行车藏好,然后就开始徒步上山了。此时的李老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但是走起山路来,是又快又疾,许阳这个大小伙子完全赶不上他。
不多时,许阳就气喘吁吁了。
而李老却走的还是很轻松,李老取笑道:“年轻人要多锻炼身体啊。”
许阳喘着粗气:“是,您常走山路吗?”
李老在前面走着,说道:“对,整个灵石都是山,现在在县医院里工作,倒是少走很多了。以前做赤脚医生的时候,每天都在赶山路。”
“常常半夜里被人叫起来,披着满天星光就翻山越岭给人看病去了。那时候山路都看不见,所以久而久之,倒是练出来闭着眼睛也能走山路的本事了。”
“不过啊,这种天气都是好走的。最怕的是大雨天,那山路太滑了,一不小心就要从山上摔下去。还有大雪天,山上全是积雪,走山路跟溜冰一样。”
许阳在后面喘着气问:“那您不是得老是摔跤吗?”
李老笑了笑,道:“摔,当然摔了,可摔过不少次呢。经常看完病回来,衣服裤子也弄破了,身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家还挨老婆一顿骂。”
李老摇了摇头:“没办法啊,人家既然是大半夜找你,那肯定是很严重的病。农民太穷了,小病不敢看医生,所以一上来就是危急重症。大半夜还来找你翻山越岭去看病,那肯定是非常严重了。我不过是摔几下,可人家等得是救命啊。”
许阳顿时心生敬佩,李老就是常年在广袤的农村里翻山越岭救人性命,其中艰苦不为外人所知也。
这年头舍得去看病的人都是有单位给报销医药费的,农民连饭都吃不饱,生病了也是熬着,熬到最后熬不住了,才想到去请医生。
所以他们这些医生一接手就是危急重症。
这跟城里不一样,城里的危急重症,直接被救护车拉去医院了,根本轮不到中医治,遇上开明的西医,可能会要求中医会诊,但也仅仅只是会诊。
而农村,很多中医一天到晚接触的都是危急重症。他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用中医的法子去治。
这一治,倒是真出来一批擅长危急重症的中医高手,李老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位。
李老在前面爬着山,忽然问:“许阳,你真的想跟我学医?”
跟在后面的许阳顿时一怔,然后立马回应道:“当然真的!”
李老没回头,继续道:“我一生坎坷,两度入狱,至今未被平反,一身的污点,满身的疮疤,实在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我没有拜过师,那些年大家听到李可的名字就跟听见瘟神似的,唯恐避之不及。我一直是自学中医,好些中医同行都说我是野路子,你也愿意跟我学?”
许阳非常认真地点头:“我愿意!”
李老又道:“我的用药常常超脱药典十几倍甚至数十倍,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许阳道:“救活,被吊销执照;没救活,锒铛入狱。”
李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许阳,他问:“你不怕吗?”
许阳顿时一滞,然后他坚定地说:“我当然怕,但我知道您才是对的!”
李老也露出了错愕之色:“你认为我是对的?”
许阳点头。
李老呵呵笑了笑:“世人皆说我离经叛道,用药凶险,你反倒认为我是对的?”
许阳说:“因为我知道您才是真正懂仲景之方的人。”
李老这次是真的意外了,上下看了许阳好几眼,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可最后又咽了下去,他只说:“赶路吧。”
许阳点了点头。
两个人再度赶路,一路疾行,一直到中午过后。翻过崇山峻岭,才来到藏在深山里的那个村子。
李老很熟悉地跟村民们打着招呼。
患者家属引着李老来到了病人房内。
一见,又是一个急危重症!
许阳沉重地呼出来一口气,以前在城里难得遇上个急重症。可在这八十年代初的农村,三天两头都是危重症,他可算长见识了。
两人进到房间里。
床上侧卧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频频呕吐。
李老说:“许阳,上去诊断一下。”
“是。”许阳应声上前,先见患者频频呕吐秽臭粘涎并且夹有粪便。
许阳见患者躺在床上痛苦呻吟,头上有止不住的冷汗掉下来,右腿弯曲着都不敢稍稍伸直了。
许阳掀开患者的衣服,发现患者小腹阑尾处有一个馒头一样大小的隆起包块,外观红肿,轻轻一碰,患者就疼的不行了。
许阳用自己的手捂了上去,有灼热感,且有波浪感,就是那种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灼热感。且患者腹部肿胀如瓮,还有阵阵绞痛。
许阳看的眉头皱起,摸了摸患者的额头,发现对方明显发烧了,但是如此高热之下,患者却是一直在打寒颤,牙齿也一直冷的在打架。
许阳掰开患者的嘴看了看,患者的口气秽臭,舌黑起刺,干涩。
许阳仅从外表就能判断患者是阑尾炎重症,肠痈脓成,已经很严重了。许阳之前也治过阑尾炎,但那个倔老头的病情跟眼前这位一比,就跟闹着玩似的,毕竟那倔老头还有心思精力吵架呢!
李老也在跟患者家属询问。
“哎呀,都疼五天了,吐得都不行了,连大便都在往外吐了,整个人都不行了呀!我们没办法了,才叫你来帮忙的,李可兄弟呀,你一定要帮帮你嫂子啊。”
家属央求。
旁边还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站在房里,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他有些烦躁地说:“你们这家人就是说不通啊,这明显是阑尾炎脓肿加肠梗阻了,已经三天没有大便了,连放屁都没有,高烧也四十度了。”
“我给她用了青霉素,但没有用。这必须要动手术啊,可他们就是不听,再拖下去阑尾穿孔腹膜炎,人就要没了。”
“这种病只能送到县医院去手术,我们乡里卫生室都治不了的。可你们就是不听,还把李可叫来,叫他来也没用啊,必须动手术啊!”
这人是他们村里的赤脚医生。
李老也问:“为什么一直没有送去手术呢?”
家属是个中年庄稼汉子,皮肤面容粗糙,晒得黝黑,本是爽朗的人,此时也不禁红了黝黑的脸,他抓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角,说:“你嫂子,她……不敢去手术……而且……而且……”
李老微微叹息一声,这样的情况他见过很多次了。
那个赤脚医生则道:“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你把李可叫来也是白费功夫。这是急腹症,阑尾炎脓肿加肠梗阻,出现一个就必须要手术,更别说两个了。”
“这个你找中医没有用的,我也学过中医的呀,我也会上山挖草药的呀,但是中医治不了急腹症的!”
许阳诊断完了,站了起来说道:“谁说中医治不了急腹症的?”
赤脚医生年纪比较大了,也是村里有威望的人,一见这个小年轻也敢顶他,他马上不高兴了,道:“你能治啊?你要能治我把这桌子吃下去!”
许阳却没好气地笑了:“老人家别骗吃骗喝好不好?”
“啥玩意儿?”赤脚医生差点没给气乐了。
李老也呵斥道:“许阳,不许乱说!”
“哦!”许阳只能应一声。
那赤脚医生则是老大不高兴,他对李老说:“这是你带的徒弟吧?你这徒弟没大没小啊。”
“额……”李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否认。
“嗯?”许阳扭头看了过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老头顺眼多了!
赤脚医生上下看了许阳两眼,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你师父都没说话,你个做徒弟的瞎插什么嘴?”
许阳这回没生气了,反而很诚恳地说道:“是是是,您说得对。”
李老一脸嫌弃地把头扭开。
“嗯,这还像样。”赤脚医生点了点头:“徒弟就该有个徒弟的样子……”
他话还没说完,李老就打断道:“好了好了,栓柱大哥,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
赤脚医生哼了一下,傲娇地说:“要不是看在他是你徒弟的面子上,我非得骂他不可。”
李老都无语了,你是绕不开了还是怎么着啊?
许阳突然觉得这老头儿眼光挺好啊!
李老看了许阳一眼,没好气道:“干站着干嘛,行针啊!”
“好嘞。”许阳应了一声,从自己的包里面取出了针灸盒。
患者家属那个黝黑男子则是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问:“李可兄弟,他……他……他……”
李老宽慰道:“他是大学生,针灸用的挺不错的。”
一听是大学生,屋内众人的眼神都变了,就连那个赤脚医生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赤脚医生问李老:“你真打算用中医治啊?”
李老道:“她都病成这样了,山路颠簸,没办法抬到县医院去,不然真把人折腾坏了。”
赤脚医生也闭了嘴,只是小声道:“这么严重,中医治不好吧!”
李老则是微微一笑。
黝黑男子也忙点头:“我们吃中药,用中药,中药好,中药好。”
李老问:“家里有没有白萝卜啊?”
黝黑男子急忙点头:“有,有的,有的。”
李老道:“去准备五斤生的白萝卜,村里哪里能打电话?”
黝黑男子道:“就村委会有一部电话。”
李老微微点头:“行,那你带我去村委会吧,我打个电话让乡里的卫生院送点中药过来,这样节省点时间。”
“好好好。”黝黑男子忙答应,赶紧带着李老出去了。
许阳则是蹲下来,拿出了一枚三棱针,准备针刺放血。
屋里的人都在围观大学生的操作。
赤脚医生也走过来,态度跟之前不一样了,他问:“你真是大学生啊?”
许阳蹲下来掰开患者的嘴,先给患者的嘴里稍稍清洗一下,然后针刺金津和玉液二穴放血,这是主治呕吐的,而且患者热毒壅闭三焦,也能泻热。
许阳点刺放黑血,道:“我是研究生。”
许阳拿了一块毛巾放在患者嘴边,好方便她吐出黑血。
赤脚医生迷惑了一下,问:“研究生是啥?”
许阳起身,点刺尺泽双穴和委中双穴放血,他回道:“就是高级大学生!”
赤脚医生满脸不信:“净瞎吹牛!”
许阳放完黑血之后,收起了三棱针。
床上躺着的患者长长地呼出几口气。
旁边人问:“你咋样嘞?好些没?”
患者喘着粗气:“好多嘞,没那么恶心了,没那么想吐嘞。”
赤脚医生顿时惊愕不已。
许阳又从针灸包里面取出毫针来,按了按患者阑尾穴,在痛点进针。患者现在阑尾炎脓肿已成,而且热毒已经壅闭三焦,病情很严重了。
但是许阳给患者诊过脉了,虽然患者已经病了五日,而且又发烧,又肠梗阻,三日不曾大便和放屁,但患者的脉象却没有虚象,患者的身体素质还是可以的。
所以许阳上手就直接用了透天凉的手法,行强刺激!
旁边人看的稀奇。
赤脚医生好奇地看了看问:“你这个是什么手法?”
许阳来了一句:“研究生专用手法。”
赤脚医生听得一懵,啥玩意儿?
许阳在足三里、内关等穴上行强泻法。
李老和黝黑男人回来,李老见到许阳正在行针刺,他也看的一愣:“咦?透天凉?”
赤脚医生问:“啥,这不是研究生专用手法吗?”
李老顿时无语。
半晌后,许阳施针完毕,许阳问:“大婶子,还疼不疼了?”
患者躺在床上道:“好多了,不怎么疼了。”
赤脚医生惊呆了,喃喃道:“研究生手法这么厉害吗?”
李老看了一眼被忽悠瘸了的赤脚医生,微微摇头,顿了一顿,问许阳:“许阳,如果让你来治,你要如何开方?”
许阳一怔,这是要考教自己了。
许阳不敢大意,细细思索了一番:“患者乃热毒壅闭三焦,阳明腑实之关格大症。”
自称学过中医的赤脚医生一听这话,顿时一懵,啥意思?
许阳道:“患者三日未能大便,亦未矢气,可知阳明腑实,大肠燥热严重,这也是患者肠梗阻的缘由。治法,当以张锡纯的硝菔通结汤为宜。”
“其软坚润下通便之功甚是卓越,而且无伤正之弊,虚弱之人和老年人最为适宜。且患者为肠痈脓肿,自然该合大黄牡丹皮汤!”
赤脚医生这里看看,那里瞟瞟,还是没听懂。
他所谓的学过中医,只是知道这味草药能降火,那位草药能消炎。中医治疗讲究理法方药,他顶多略知一点药性,连方子都不懂,就更别说治病的道理了。
所以赤脚医生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不过他突然感觉许阳有点厉害,真不愧是高级大学生啊。
李老微微颔首,对许阳道:“把方子和剂量写下来,我看看。”
“好。”许阳答应一声,立刻拿出纸笔趴在桌子上写方子。
赤脚医生还凑过去看,看了几眼,又疑惑地走了回来。
许阳把写好的方子交给了李老,李老看了几眼,没有发表评价,只是让许阳把方子收好。
这让许阳有些没着没落的。
不久之后,乡卫生院里的人就把中药送上来了。
他们这边也把萝卜准备好了。
许阳和李老去煎药。
许阳把五斤萝卜切成片,分成了三份,然后在锅里面加入了5升水,加入元明粉120g,然后加入三分之一萝卜,煎煮起来。
这是张锡纯的硝菔通结汤,对于治疗大便燥结久不下,或是肠梗阻都有非常好的效果!
张锡纯用的是朴硝,但是芒硝也是可以的,而且芒硝的泻下之力更强一些,性状是一样的,也是味咸性寒。
这种药,少了效果不佳,多了会伤正。所以需要加萝卜,很多人认为萝卜性寒,其实不对的,萝卜是性微温。萝卜的微温正好能中和芒硝多余的寒性,又能吸收其咸味,使其不过咸而伤肾。
虽然这方子只有两味药,但是配伍非常合理,使用起来效果很好,尤其适合老人和体虚之人。
许阳煮着药,分三次下萝卜,煮熟一批,捞出换一批,要一直熬到药汁浓缩到500毫升。
许阳熬另外一个方子。
李老则是递过来一张纸。
许阳接过来。
李老道:“这就是第二个方子的配伍和剂量。”
许阳赶紧看方子。
李老悠悠道:“我自学中医第六年,研制出两个方子,一个是破格救心汤,救治各类心衰危重症,重用附子,破解重重阴寒,破阴回阳救人性命,这是治阴证的。”
“而另外一个就是这攻毒承气汤,我是在《金匮要略》的大黄牡丹皮汤的基础上加味而成,专为阳证所设。”
“此方我常用于危重急腹症,在农村,其实急腹症非常常见。我行医至今,治疗这种急腹症,多不胜数。此方建功无数,至今所有患者全部治愈,我亦从未失手!”
“牛批!”许阳惊叹了。
李老慢悠悠点燃一根烟,缓缓吐出烟圈,他道:“农村配药诸多不便,所以我都是加大剂量,行医至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急腹症病人,重症皆能一剂而愈。轻症一剂未服完便已治愈。”
“用时最多十几个小时,花费也不过几块钱而已!只有少数几个重症阑尾炎合并腹膜炎等危及生命的垂危之症,用了两剂!”
“牛批!”作为高级大学生的许阳,又说了一句很没文化的赞美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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