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冯兴家这般一说,何叔登时惊道:“难道说,那个妒妇把小姐赶出了内院后,小姐认出大少爷你了?”
十方却心中暗叹:“那是当然,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惨剧了。”
冯兴家双眼朦胧,脸上竟露出一丝温馨柔和的神情。
“那时,因为我手艺出众,被何叔你升为了捧刀的雕刻师傅,已经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一天,我照例出工,哪知道迎面竟然碰上了玲珑。”
“虽然她根本就没有看我一眼,就过去了,但我根本不相信,那真的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当时我就觉得,这一定是师父在天有灵,才让玲珑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新夫人忌讳玲珑和小四有师父临终时托付的遗命,所以才把玲珑撵出了内院。”
“但我也明白,我不能和她相认,那时,叶家傀儡店已经不存在了,人们也早忘了冯兴家,新夫人的脾气我也有所耳闻,如果让小四知道我还活着,他要是把木坊还给我,那新夫人岂能答应?”
“而且,不管怎么说,木坊能活下来,能再次兴旺,也是新夫人的功劳,而我,早就没有再执掌木坊的心了,只要能每天都看到玲珑,我真就没有别的奢望了。”
贺立业跪在地上,听师兄到那时,还是一心替自己着想,心中悔恨之意,已经难以言表,当即说道:
“师兄,如果那时我就知道你在木坊,无论如何,我都会把木坊还给师兄你,如果那个贱人敢要有一句阻拦,我就杀了她而后到衙门自首,因为只要有师兄你在,木坊就永远不会倒,那小四也就没什么顾及的了。”
贺立业说的发自肺腑,冯兴家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你起来吧。”
何叔这才扶着贺立业慢慢站起身,但贺立业就跟个小学生一般,在旁边垂首站的笔直。
冯兴家这才又说道:
“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就听到有人轻声敲门,等我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的竟然是玲珑。”
十方这时忍不住说道:“想必叶小姐早上那一眼就已经认出你来了吧?可叹,那一整天,叶小姐又是如何渡过的,恐怕用度日如年都难以形容叶小姐那时的心情。”
冯兴家望向十方,眼中竟隐隐有些知己和感激的神情,微微点点头。
“是的,当时我们只是迎面一闪而过,我都没有发觉玲珑看过我,但她却说,哪怕我变成了这般模样,但她一眼就认出来是我,但当时白天人多,既然我要隐姓埋名,也想到必然有我的道理,所以她并没有立刻和我相认,一直等到天黑,这才忍不住前来找我。”
“当时,她说着,就扑进我的怀里,吓的我赶忙把她推开,只能违心说,小姐,你认错人了。”
“但玲珑却说,一个人样貌再怎么变,他走路的姿势,他的一举一动却不会变,她和我一起相伴多年,我的一举一动,早已全都印在她的心中。”
“她说着,哭着,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脸,又对我说:‘师兄,你必定受了莫大的苦难,才会变成了这般模样,我看着你,又是欢喜的要死,又是心疼的要死。’”
冯兴家边说,眼中也泪水横流。
“玲珑她从头到尾,没有怪过我一句,没有怪我为什么回来不告诉他,没有怪我为什么连她都瞒着,只是望着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的我心都碎了。”
“但我那时却如铁石心肠一般,宁死也不承认。”
“我清楚的记得那晚,玲珑她一身血罗衫都被泪水浸湿了,最后她见我死活不认,突然拿起我房中的开刀像,戴在脸上,又从怀中掏出当初我赠于她的小寒蝉,咿呀唱道。”
“寒窑哪有菱花镜,且以水盆照容颜,但见盆中两鬓斑,十八年,已老了我薛氏王金钏。”
“而后玲珑用寒蝉抵住自己的咽喉,洒泪说道:‘郎君,那薛贵尚能红鬃烈马赶三关,难道郎君如此狠心,真的也要我冯氏叶玲珑,血泪十八载,最终也落得个红粉佳人两鬓斑白吗?”
冯兴家说的是声泪俱下,此刻已是哽咽难言,而在场众人,也无不凄然侧目。
黛靡更是心有所感,忍不住也低声念道:“红粉佳人两鬓斑。”
眼中不知不觉也泛了红。
就连一直冷若寒霜的红鸾,脸上的愤恨之色也渐渐隐去,眼中也闪烁出朦胧之光。
好半天,冯兴家这才又说道:
“我见玲珑用寒蝉抵住咽喉,泣不成声,再也承受不住,哭拜在玲珑身前,抱住她,这才认了她。”
“我们哭了也不知道多久,后来我把大寒蝉也拿了出来,都交给玲珑,对她说雄蝉自此归巢,而后又将满腹愧疚也说与她听。”
“玲珑当时是又哭又笑,说我并未食言,一共走了九百九十七天,并没有超出三年期限,她比王小姐幸运多了,足足少等了我一十五年。”
“当晚,我和玲珑就行了合欢大礼,结为夫妻,她也理解我为何要隐姓埋名,虽然当时叶家傀儡店已经变成贺家木坊,她也被赶出了内院,但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她说,只要有了我,她再无所盼。”
十方暗自叹息:“怪不得贺员外后来找叶小姐哭诉,叶小姐却说这样挺好的,是挺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唉,只可叹古往今来,能成眷属的,往往都难走到头而已。”
因此十方也忍不住问道:“既然当时你和叶小姐,哦,不,是冯夫人已经结为夫妻,也明知道贺夫人嫉妒成性,为何不离开木坊,另谋生路呢?”
冯兴家听十方这般一问,却是一声叹息。
“我和玲珑从没想过要离开木坊,因为那是我们的家,你是个浪迹天涯的夜提刑,自然难以明白家对我们的含义,不过,如果当时我真的带着玲珑就此亡命天涯,或许……唉,一切都晚了。”
冯兴家说着,走到了贺夫人的棺材前,脸上又露出无比的仇恨,用手一指棺材。
“那时,我和玲珑真的都太单纯了,只以为这个魔鬼不过是嫉妒心强,既然已经把玲珑撵出了内院,也就罢了,哪知道她竟然会因为玲珑坏了身孕,就将玲珑给……给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