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这时,线长和几个线上的小姑娘推门走进了办公室,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叽叽喳喳地经过方自归的座位,然而方自归什么都没听见。方自归眼前好像出现了一道滤镜,世界一时间模糊了,变成灰蒙蒙的一片,连头顶上的灯光,也变成了灰色。
那封只有一行字的信瞬间吞噬了整个世界的声音,吞噬了整个世界的色彩。
等方自归重新回过神来,发现那张纸已经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办公室的地毯上。方自归挣扎着捡起那张纸,又重新看了一遍那行字,觉得世界特别不真实。
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方自归心想,天呐……
许多年以后,方自归都无法忘记那个下午看到那封信时那一刻的感觉,但却忘记了一下子变得像机械人、木偶人一样的自己,这天是怎样回到家的。
晚上,大成回来了。方自归不想把伤口展示给别人看,可他完全装不出高兴一点儿的样子,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悲伤,便给大成看了莞尔的那封信。
“给她打个电话,”大成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方自归,“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的。”
“这次不一样,”方自归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我感觉彻底完蛋了。”
“打个电话吧,说不定有转机呢?况且,你现在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这样做。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对呀,方自归心想,死也应该死个明白,莞尔这空中转体180度的高难度调头动作,怎么就这样突然发生了呢?两个多月前她才把她的贞操给了我,现在说分手,逻辑性和人性上都说不通啊!
方自归接过了大成的新手机,这是一部摩托罗拉掌中宝。这部小巧的手机,与大成之前用的大块头的大哥大比较,风格迥然不同。多年以后,方自归都记得这部手机的型号是328,因为那是方自归第一次用手机打电话,而且打的是一个让方自归永生难忘的电话。方自归看着掌中的掌中宝,心想潮流转换不可谓不快,快得好像女人的心。
大成教了教方自归怎么用这手机拨电话,就走出方自归的房间,带上了门。方自归按那一串非常熟悉的号码,手指微微颤抖。
“喂,啥咛?”手机的听筒里传来莞尔妈妈的声音。
“伯母您好,我是方自归。”方自归尽可能镇定,不把声音里的颤抖流露出来,“我想找一下果果。”
手机里没了声音,等了好一会儿,听筒里终于传来了莞尔的声音:“喂。”
方自归心潮涌动,几秒钟没说话,强忍着自己的激动,才坚定地说了三个字:“为什么?”
电话中,一阵沉默。
“果果,”方自归打破了沉默,“对不起,全是我不对。这一年,我让你受委屈了。但是我可以马上改变这一切的。”方自归急切地说,“只要你一句话,明天我就可以向公司辞职的,明天——”
“不,自归,”莞尔打断了方自归,“不要这样做!”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方自归提高了音量。
听筒里有一些噪音,然而噪音里,又是沉默。
“你曾经说,谁也不能把我们拆开。”
还是沉默。
“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永不分离的誓言?”
依然是沉默。
“难道,你已经投入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
“不。”莞尔终于说话了,“也就是刚刚开始交往。”
“就是那个美国博士?”
“不是。”
“那是谁?”
“这已经不重要了。”莞尔轻声说,又突然提高了音量,“自归,我没有骗过你,我没有备胎。和你好的时候,我就只和你一个人好——”
“谁给你介绍的?”
莞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说:“家人。”
方自归沉默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耳朵里一会儿是手机信号的噪音,一会儿又似乎听见莞尔的抽泣。然后这次,是莞尔首先打破沉默,说:“自归,我想我将来可以帮到你。”
自尊,完全被粉碎了。
方自归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对着手机话筒吼道:“什么?你通过离开我来帮我吗?你通过另外一个男人来帮我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方自归喘着气,“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好吧,再见吧。不!再也不见!!!”
“等一下,自归!”莞尔的声音有些慌乱。
“还有什么事?”方自归又吼了一声。
“那个钻戒还在我这儿,我想我应该还给你。”
“不用了!如果你愿意,你留着做个纪念吧。如果不想留什么纪念,你就把它扔了吧!”
方自归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了床上。
电话那头,莞尔的耳朵还贴在听筒上,听筒里已经是冰冷的“嘟嘟”声。
泪水顺着莞尔的面颊,决堤而下。
大成的安慰根本没什么作用。夜深了,大成睡着了,方自归却没有丝毫睡意。
愤怒,悲伤,绝望,焦虑,在心里搅拌着,搅拌成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四处流动,无孔不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而时间的流动好像被阻塞了,睡眠始终无法到来。
死寂的房间被黑暗笼罩着,似乎慢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墓穴,让人越来越觉得压抑和沉闷。方自归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口,打开灯,打破黑暗,垂手站在那里,接下来又觉得无所适从。
我到底还是输了,方自归心想。
好像从经典力学世界掉进了量子力学世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在方自归脑子里做着杂乱无章的布朗运动,各种横冲直撞。
方自归决定就让灯一直开着,然后重新回到了床上。
这是一张双人床,还是这次搬家方自归特地新买的,配了一个柔软的席梦思床垫,莞尔还没来睡过,而她再也不可能来睡了。
方自归仰面八叉地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白色的天花板,渐渐出现了幻觉。天花板好像变成了一块电影银幕,记忆中和莞尔在一起的各种影像,在上面一幕一幕地呈现……突然,一个不是记忆中的影像出现了,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在床上纠缠着......女人仰起头,把凌乱的头发从脸颊上拂去,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这是莞尔的脸。而那个骑在莞尔身上的男人,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一回头,露出一副丑陋的嘴脸……方自归痛苦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如刀割。
当方自归重新睁开眼睛时,天花板上的幻象不见了,心里却涌上来一种强烈的冲动……
竟然产生了生理反应,久久不息……
现在,最需要安慰的是心,然而心却没办法得到安慰……方自归突然想起来,有次维德和克司在饭桌上开玩笑,说起南门人民桥的风尘女子……自己过去从来不关心这个话题,可今天不一样,今天太难受了,今天根本无法入眠,今天的肉体迫切地需要安慰。想到这里,一种难以抑制的狂热欲望升腾起来。
这时,已是凌晨。
方自归穿上衣服,拿好钱和自行车钥匙,静悄悄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