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上午第二堂课后,我回宿舍拿东西。正要回教室,发现班长很憔悴地出现在宿舍门口。
两天不见,班长脸更瘦了,面色暗淡,头发乱蓬蓬的,黑眼圈,衣服也不像以往那般整洁,腿上占满泥土,尤其膝盖处的裤子,已经破了。
“班长!你回来了。”我喊了声班长。
班长没说话,呆呆地点了点头,就往宿舍里走,我正站在门口,赶紧侧身让开。
班长径直走进去,坐在最近处的一个铺上,两眼泪汪汪,直直地看着墙壁。
看得我鼻子也酸酸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站在班长身边,犹豫了一会,伸手搭在班长肩上,轻轻握了一下班长的肩头。
班长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看着班长两只手捂住脸“呜呜”地哭着,我更是手足无措。
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安慰班长,只有继续用手抚着班长的肩头,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班长哭了一会,渐渐地好了一点,慢慢停止了抽泣,我爬到我的上铺,从旅行包里拽出一卷粉红色的卫生纸,撕了两块捅了捅班长,班长抬起头,泪水还在簌簌的流,嗯了一声,接过去了。
少顷,班长擦干了眼泪,使劲擤了几下鼻子。把用过的卫生纸扔在门口的墙角。
班长清了清嗓子,说:“不好意思海超,让你见笑了。”
“班长,心里难受就哭一会,现在没同学回来。”我轻声地说。
“班长,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你,但我能感受到你此刻的痛。”
“谢谢你海超,我爷爷走了。”班长喃喃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拍拍班长的肩头。
“我爷爷走的时候,我还很小。没有什么太深感受。但我能感受到你此刻的心情,我也很难受。”
“嗯嗯,谢谢,谢谢你海超。”
说着话,我也不禁用手擦了擦眼角。
“海超,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娘走的早,俺爹是主劳力,是爷爷从小把我拉扯大的。”说到这,班长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嗯嗯,我懂,我懂。”我又拍拍班长肩头。
“我这么努力的读书,这么拼命地考大学,就是想换种生活,有了能力好好孝顺爷爷,让他过几天好日子,哪知他……”班长又说不下去了。
“上次咱们谈话时,你不是说爷爷身体还不错吗?怎么会突然这样?”我小心地问着。
“爷爷是突然走的,我爹说,中午做着饭,爷爷拉着风箱,一下子倒在地上,就再也没睁开眼。”班长一边抽泣,一边轻声诉说着。
“海超,你说我每天这么辛苦努力的学习就是想让爷爷过上好日子,爷爷走了,考大学还有什么意义?”班长的心显然被悲伤刺痛了,思想钻进了牛角尖。
“班长,爷爷尽管走了,但爷爷到了天堂也是想让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啊,爷爷肯定在天上想看着你好好的,过上好日子。”
“嗯嗯,哇……爷爷……”班长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喊爷爷。
真的看出了爷爷在班长心目中的位置。
“班长,爷爷虽然走了,你爸爸还在,你也得为爸爸努力,让爸爸也过上好日子。不是吗?”我尝试着把班长的思路往出引一下,避免生钻死胡同。
“嗯嗯,我知道,我爹一直不说话,就是一个劲抽烟。”班长不无担心的说。
“就是啊,班长,振作起来,让你爸爸放心。你这样的样子就回学校了,你爸爸肯定也挺担心的。”
“嗯嗯,我明白。”班长点着头,还是难掩心中的悲伤。
“班长,我去打盆水,你洗洗头吧,清凉一下,会精神很多。”我尝试着劝班长。
“嗯嗯。”班长点点头。
“好的,你坐会,我马上回来,我行李包里有蜂花洗发精,洗出来可香了。”我说着拿着脸盆出门了。
正打着水,听见课间铃响了,不一会,老黑溜溜哒哒地从教室那边过来了。
“干什么呢海超?怎么没去上课?”
“我打点水,给班长洗洗头。”
“班长回来了?”老黑走近了问。
“回来了,哭了一节课了。我正劝着呢,这不刚说好了洗洗头,精神一下。”我小声跟老黑说了一下班长的情况。
“哦,我说一节课上完了都没见你。咱俩一起回宿舍看看班长吧。”
我端着一大盆水,回到宿舍,又把班长的盆和毛巾找出来,倒了一半进去,我又爬上床从行李包里找出蜂花洗发精。
“好了班长,可以洗了,一盆洗,一盆再涮涮就干净了。”
老黑正坐在班长旁边,搂着班长的肩膀说些什么,劝地班长直点头。从老黑来了,班长再没掉眼泪。
“好了,班长,你看海超已经帮你备好水了,海超一般人不伺候,你就洗洗吧。”老黑站起来跟班长说。
“嗯嗯,谢谢海超,老黑也谢谢你。今天我的事不要再跟别的同学说了。”
“放心吧,班长。来,起来洗洗头吧,看你这头弄的跟鸡窝似的,原来多么帅气的班长,没事,洗完头就又回来了。”老黑试着把气氛搞轻松一点。
班长站起来,老黑细心地把衣领帮班长往脖子里面掖了掖。
班长的白衬衣已经洗成黄的了,又满是已经干了的泥土。
“班长,把衬衣脱了吧,一起擦擦身子,换一件。都脏成啥样了?”我在旁边提议。
“不,不用。”班长犹豫着。
“对啊,班长,换换吧,脏的不成样子了。来,我帮你脱。”老黑说着就动手帮班长解扣。
“好好,我自己来,海超帮我在门口看看有人来没。”班长一直很文气,不太好意思。
“好的班长,放心吧,我在外边给你站岗,谁也不让进。洗完再放行。”我出去了。
我一屁股坐在门口的自行车后座上。看着老黑帮班长端盆,递洗发精,换水,递毛巾忙活着。
心里想“老黑真是个细致人,确实热心、实在、不虚伪。怪不得都喜欢跟他交往,走到哪里都有吃饭、睡觉的地方。”
九十四
老黑端着一盆黑黑的脏兮兮的水出来,倒在宿舍门口的大树下。
我随老黑一起回到宿舍。班长已经洗完第二遍了,正用毛巾擦着头。
老黑正要去端那盆水,我拦住他,“我来吧。”
我端起水盆出了宿舍,用力泼在树下,又回去拿了老黑那个盆子,往水龙头走去。
到了水池,我把两个水盆都好好地刷了一遍。
等我回到宿舍门口,看到班长已经换了一件汗衫,头发也梳整齐了。脸也恢复往日的白净了,就是眼眶还是感觉不对,显露着疲惫不堪和伤感。
“不错!原来那个一表人才,精神抖擞的班长又回来了。”
班长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班长,振作起来!痛苦会过去的。多想想未来,多想想你爸爸。”
“对,对!”老黑也附和着。
“嗯,好的。我要坚强!”班长明显比刚才刚回来时精神状态要好多了。
“谢谢你们,海超、老黑!”班长抬起头来眼圈又有些红,“感谢你们俩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关心着我。”
“嗨,班长,别说这些见外话,别说咱们还是能说得来的朋友,就算不是,我们还是同学吧?应该做的。”
“这种事,谁都得经历,没有办法。精神起来!”老黑又伸手捏了捏班长的肩膀。
“但,但我今天还是感觉不好,不想见人,不想去教室了。”班长还是没走出来。
“没事。不行,你就在宿舍再睡一觉,这两天肯定没休息好,我中午帮你拿两个馒头,你睡醒了再吃。”老黑说。
“对了,还有炒咸菜丝,礼拜天老黑妈妈炒的,可好吃的,睡醒了再吃。”我也跟班长说着。
“好吧,那你们先别跟同学们说,等我调整一下,我想以好的状态见同学们,不想让大家看到我萎靡不振的样子。”班长明显有些恢复状态了,不那么钻牛角尖了。
“中!中!你赶紧去睡吧,睡一觉就都好了。”我找把锁把门锁起来,你睡起来再打开。老黑提议。
“别锁啊,班长出来上个厕所怎么办?”
“在里边就行,找个破盆子。”老黑出骚主意。
“不行,不行,不用锁,”班长不同意。
“有了,班长你睡我的铺吧,有个大蚊帐遮着,还在上铺,没人上去,就算有回来的同学,不会有人发现你。”我提议。
“这,这不太好吧,海超你从来都是讨厌别人上你的铺。”班长犹豫着。
“没事,咱们不是哥们吗?跟郝超一样的哥们,上去睡吧,我和老黑回教室了。”
“那好吧,谢谢你海超。”我和老黑看着班长爬上上铺,躺下。
我俩放心地回教室了。
第四节课已经上课了,我俩在外边偷着瞅了一下,是班主任张老师的课。
“没事,进去吧,张老师好说,有我”老黑胸有成竹。
“报告!”老黑在门口朝里喊。
张老师停下讲课:“进来!”
老黑和我进了教室,“你俩怎么才来?干什么去了?”
“报告张老师,海超家里给他送来了麦子,我帮他一起去换粮票了。”
“哦,赶紧回座位坐下吧。”张老师挥手让我俩进去了。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课,老黑依旧在用钢笔写着他的“曹记”字帖。
我歪头看看,这次是写的是: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老黑的钢笔字写的真不错,与字帖也没啥区别,跟他的人一点对不起号来。
第四节课结束,就是去食堂取馒头,今天我和老黑自告奋勇去拿馒头。
本来每天都是班长和指定两个同学去取。我俩就权当帮班长做了点小工作。
看老师走了,老黑站在讲台上宣布:宿舍上午打了敌敌畏,灭苍蝇蚊子,中午都不要回宿舍,下午没味了再回去。有擅自回宿舍的,熏死不负责。
说完,叫着我抬着大箩筐去食堂了。
到了食堂,看到中午有咸汤,老黑又赶紧找食堂大师傅要了一个小盆,舀了一小盆咸汤。
“够咱们三个喝的了。”老黑“嘿嘿”地笑着冲我说。
那个年代,感觉跟着老黑不缺吃不缺喝的,很有满足感。
“不行,咱俩拿不了。海超你先端着咸汤回宿舍,我再抓个同学和我一起把馒头抬回去。”
“好的,宿舍就一个小勺子,你再要两个用用吧。”我跟老黑说,
老黑过去了一会,拿了两个小勺回来给我,“用完了记得下午给人家食堂送回来。”
“好。”我答应着端着一小盆咸汤在其他班同学羡慕的眼神互送下,离开了食堂。
我把咸汤盆子放在车后座上,悄悄地推开宿舍的门,看样班长还在睡,没有声音。
我翘起脚来,往上铺看了看,班长打着微鼾,睡得正香。
我拿了饭盒和炒咸菜丝的罐头瓶子又悄悄地出来,在宿舍门口等老黑。
果然老黑找了个同学跟他一起抬着馒头过来了。到了宿舍,放下了六个馒头,又抬着大箩筐走了。
回头说:“海超,你先吃,给那谁留点咸汤。”
“好的,明白了。”我点点头。
等我用小勺把饭盒盛满咸汤,刚盖上饭盒盖子,老黑就回来了。
“这么快?”
“半路又抓了一个,帮我抬回教室了”
老黑伸头往宿舍看了一眼,“怎么样?班长起来没?还在睡?”
我点点头,“这两天肯定累坏了。让他睡吧,给他留着饭,大夏天的也不怕凉。”
“行,你留出来一饭盒?”
我点点头,“肯定够班长喝了。”
“那行,咱俩吃吧。好久没喝咸汤了。”
老黑尝了口说:“不过食堂这个咸汤就是呼弄事。勉强喝着吧,总比没有强。”
“要说咸汤还是小鱼咸汤和花生萝卜丝咸汤最好喝,他这个就放点葱花,盐就算了,纯是糊弄老百姓!”
“不花钱的你还要怎样?小点声,食堂师傅听见以后再不给你了。”我瞪了老黑一眼。
“嗯,不能,我们关系好着呢,要允许群众提意见嘛。”老黑继续叨叨着。
“我没喝过花生萝卜丝还有那个小鱼的咸汤,我觉得这汤也挺好,吃着馒头,就着咸菜丝,喝着咸汤,这小生活挺好!”我背对着宿舍门,正跟老黑说着。
“班长?你睡醒了?”听见老黑说。
我赶紧回过头去,只见班长把头梳的溜板正,站在宿舍门口,正微笑着看着我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