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馨心里忽然开了一道口子,赵可这一番犀利的话,让她心里“哗哗”流出一股涓涓细流。
严馨在这一刻明白,自己忽然生出的孤独感,自己执拗地坚持,自己第一次班会迟到,自己记不住路不辨方向,这些都可以一一分割开来,变成一件一件可解决、需要解决的问题,就像一道道化学题一样,都可以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做出答案的。
而推出“饮料”这道题答案的化学方程式,所需要的元素就是自己和徐竹溪。
严馨抬头对上徐竹溪,她刚要开口说话,本已落地的心又绽放开来,不过她很快平静。
徐竹溪的笑容就像焰火,总是稍纵即逝。
严馨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禁不住焰火的热烈,也禁不住寒潭的冰冷,所以......就像赵可说的,不过是礼貌客气罢了。
她的心冷下去也灰下去,继而又变得平常、平静,严馨淡淡开口说:“我认为既然是我犯的错,所以饮料就是我来买,竹溪你没有犯错,所以不用买。”
徐竹溪脸上仍是灿烂的笑容,她伸手拍拍赵可后背,又看着江怡繁说:“哎呀,大家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嘛,我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就是想和大家好好处,交朋友啊。不论我们是怎么到一个宿舍的,我们也是舍友啊,自然比班级里其他人亲一些,对不对?所以小严迟到了,而我又是班长,这个事情摆在这,我也是对事不对人,如果今天是小江迟到了,我也会这样做的啊。”
赵可转头看向徐竹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竹溪的笑容僵在脸上,“啊”一声惊讶道:“我是班长啊,我让小严买的嘛。”
赵可抱臂看着徐竹溪,脸上又是英飒,她还未开口,江怡繁就抢在她前面先说了。
在大家都沉默时,在赵可发表这番犀利言论时,江怡繁陪着严馨吃下了一整块蛋糕。
此时江怡繁手指甲上还沾着奶油,她轻轻将手指抬起来,避免奶油沾到衣服上,而后才缓缓地说:“每个人见到陌生人时,第一反应或许是防备,或许是心生好感。那不论是什么,我们现在对于彼此而言,都还算是陌生人,我们还没有互相好好认识。”
江怡繁顿了顿又说:“我们的习惯、性格,心中在意的事、每个人的坚持和想法,都是不一样的。但不是说因为我们不同,就不能成为朋友。也不是说成为朋友以后,就可以不用尊重别人的习惯、性格。”
赵可点头表示赞同,十分欣赏地看着江怡繁,这真是一番漂亮而又有道理的话。
严馨还在心里思考江怡繁说的这番话时;徐竹溪已经笑着拍手,夸赞江怡繁好有哲理了,她还问江怡繁是不是平时读很多书。
江怡繁继续说:“所以这件事,就是严馨想自己承担责任,竹溪你也就不用替她分担,买饮料也用不了多少钱。你作为班长可以给全班买饮料,不过这就和严馨就无关了。”
严馨听完江怡繁这番话,突然转头看向江怡繁,眼睛亮亮的,原来多读书是这么有用,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自己脑子里想表达的都表达不清,要不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困局,让大家都如此为难,竹溪也就不会生气了。
江怡繁又继续说:“竹溪你不用多想,严馨不是不想和你做朋友,也不是拒绝你的好意,只是她认为友谊和责任,要分清楚。”
徐竹溪笑着点头,拉住严馨的手说:“我知道了,我只是想帮你嘛,饮料反正都买了,你就收下吧。”
严馨心里起伏,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这双手,没有话可说,心里干干的,蛋糕饼干都消化尽了,胃里又空空的,口腔里未散去的香味,只堵在嗓子处,散不下来。
赵可伸手拿起一瓶饮料,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说:“好,那我就替严馨瘦收下了,十几瓶饮料严馨自己也喝不完,我们一起喝吧。”
赵可说着也递给江怡繁一瓶。
江怡繁也拧开饮料喝了一小口。
严馨看着自己手里这瓶饮料,觉得这道化学题解错了,可似乎......也能得分。
赵可抢过严馨手里的饮料,替她拧开盖子又递给她,一堆饮料又被放在了严馨桌上。
每个人桌子上都平均放上了几瓶饮料。
十几瓶饮料被她们四人平分,宿舍里的空间也随着这一堆饮料被平均分成四份。
言语,空气,自由,这个宿舍里的一切,都被平均分开了,每个人都分到四分之一,可每个人似乎都不自由了。
严馨坐在床铺上,往窗那边看,眼前仿佛有一个隐形的隔档,挡在自己床前,将自己包围起来。
赵可照常问大家需不需要灯,江怡繁照例回答“我不需要了”。
而后严馨也说自己不需要灯了。
徐竹溪热闹的笑声响起来,回答赵可说:“关吧。”
还是和昨天一样,每个人都是笑着,严馨也是,宿舍里暗了下来,唯窗外星光闪闪,那口饮料喝得她胃里凉凉的,所以严馨坐在床上,迟迟躺不下去。
严馨呆坐床上,心里正在想事情,胳膊忽被人抓住,江怡繁拉拉她胳膊,小声说:“睡吧。”
黑夜中严馨点点头,她不知道江怡繁看没看到。
江怡繁的手从严馨胳膊上收了回去,而后又是一声低低的:“晚安。”
这次严馨也回她一句“晚安”。
严馨从不将一件事放在心上,即便是她那惨不忍睹的语文成绩,即便是每天迟到,而后和唐敬一起凑字交上去一份文意不通的检讨,被老师批评退回,而后接连交了七次。
这份检讨变成了她“连续一个月,早起两个小时去上学”的动力,从那以后她也还是迟到过几次。
班主任那时的叹息,此时萦绕在严馨耳边,“躲避是因为不够痛,还是真的不在乎?”
班主任了解她的情况后,还是让她交了检讨,并且告诉她:“理解是一回事,承担是另一回事。”
严馨躺在枕头上,一遍遍回想班主任这句话,她既不理解,也难以承担,躲避成了唯一的路径,可是......
她连躲避的机会也失去了,那五六瓶饮料就堆在她心口上,她说不出来,只是闷得慌,难受得想说个明白。
这是严馨生平第一次,将事情装在心上,也同时让她感受到,原来心上装了东西,是这种滋味,就像未熟的番茄,硬硬涩涩,颜色却不那么难看,吃下一个,除了发苦发涩,也并不怎么样。
后来她又吃了很多很多个未熟的番茄,苦涩多了,也就变得迟钝了;况且她本来就迟钝,等反应过来,什么都淡了。
严馨在经历过很多事后,才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说个清楚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说个清楚明白。
有些事在心里点透,而后,面上就是一片和谐了。
倘若做不到这和谐,一开始就不要参与这繁华,也不要贪恋这繁华。
可此时的严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此时的她,也只是才吃了一个未熟的番茄而已,所以她只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而后反反复复地想这件事,心里的滋味也不那么快消散。
她忽而发觉,这件事似乎没有对错,随之也就没了原则。她失去了固执的意义,只剩下不明白和躲避,所以她躲避到睡梦中去,沉沉梦到自己依偎在祖母怀里。
她在梦中哭醒,轻轻地落泪,用手试掉眼泪,发现天已微微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