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考校期满,陆景顺利拜师。
章三丰先是收下了陆景的拜师帖,又双手接过弟子的敬茶,端至眉前,闭眼,随后左手托茶碗,右手持盖抚茶,喝茶,将空碗还给陆景,开口训戒勉励了几句,这套拜师礼就算成了,也意味着陆景被他正式收入门墙。
完事儿后章三丰望向自己的新徒弟,和颜悦色道,“你也站了三个月桩了吧,说说可有什么感觉?”
“腿疼。”陆景老实道。
“还有呢。”
“还有腰也疼。”
“…………”
“没事,慢慢来。”章老爷子一阵哑然后反倒先安慰起自己的徒弟来。
“要领我已经教给你了,站桩虽只是入门,却是所有武学的基础,万不可轻视,各门各派皆有自己的站桩功夫,就是为了配合日后的武学修炼,有天资卓绝者甚至能直接从站桩中领悟出厉害招式,你一心想练出的内家劲,也要着落在这上面。”
然而他没想到陆景闻言却是直接道,“师父你就给我句准话吧,一般人究竟站多久能有气感?”
“呃,”章三丰迟疑了一下,“刚开始站桩的人,快则一两天,哦,也有一摆出姿势就能察觉到体内气息流动的天才,至于慢的嘛……”章老爷子没说下去,只是抬眉瞅了眼陆景。
“所以您老这意思最慢能慢到什么程度得看我是吗?”陆景道。
“开头慢不代表步步慢,江湖之中从来不乏大器晚成的高手,习武最重要的还是这个持之以恒,只要肯下苦功夫……”
章三丰苦口婆心,然而看了眼一旁被鸡汤灌得直翻白眼的陆景,也就编不下去了,只能点头承认道,“好吧,你资质确实一般,年龄也不小了,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期。
“而且穷文富武,练功其实开销不小的,最起码一日三餐都得有肉,别和那些和尚道士比,他们有别的办法进补,而据说那些名门大派,武林世家还会给门下的年轻弟子定期进行药浴,服用珍贵丹药,那投入就更是没边儿了……”
章老爷子说到这里又看了眼陆景,却见自己新收的这个徒弟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沮丧的神色,不由在心中暗赞了一句好心性,接着又忍不住再感惋惜。
其实陆景本人也挺遗憾的,既然来到了一个武侠世界谁不希望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从此江湖逍遥。
但经历过现代教育洗礼的陆景早已见过不知道多少类似的事情了,同一个班里的学生,有人一学就会,上课甚至不用怎么听讲,考试的时候就能轻松满分,也有一些人天天都在读书,屁股都不带离开凳子的,比谁都刻苦,但不擅长就是不擅长,投入不少时间和精力,结果依旧收效甚微。
资质的事情没办法的,但好在路不只有一条,习武真要不成就习文呗,读书这事儿陆景门儿清啊,他能从三线小城一路读到top4的研究生,可是不折不扣的小镇做题家,现在无非就是改考科举罢了,问题不大。
况且这次穿越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他年轻了十岁左右,如今看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这年龄习武是大了点,但读书却也并不算太晚,君不见有人一直考到满头花白才过了解试成为贡士嘛。
当然按照优良传统,来都来了,学费也交了,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退了,陆景还是打算继续练下去,反正也不耽误科举,就算练不成什么江湖高手,拿来强身健体也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章三丰见陆景一直没说话,叹了口气,“罢了,我先传你内功口诀吧,你背熟了,等培养出气感后再慢慢练。”
说完章三丰先把内功口诀念给陆景听了一遍,之后又拆解开来逐字逐句细细讲解。
章老爷子的这门内功唤作小金刚劲,听名字应该是佛门武学,不知道怎么的流入了江湖之中,可能是因为小金刚劲本身只是门普通功法,并无甚特殊之处,和尚们也没费力气去追缴回来,于是这门功法就渐渐在江湖流传开了,成为普及度最高的几门内功之一。
陆景对此倒并没有怎么失望,章三丰一个普通镖师要是真的身怀绝学才见鬼了,市井中是有高手不假,但哪有那么容易撞到。
而且大路货也不完全是坏事,就跟新上线的产品一样,只有用的人多了才能发现bug,及时改进,这功法能这么流行,至少说明修炼起来应该没什么副作用,比路上捡着本辟邪剑谱稀里糊涂就开始练要好吧。
师徒两人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陆景总算是把那套内功口诀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也大致弄清楚了每句话的含义。
随后章三丰又再次指点了一遍陆景站桩的诀窍,还亲自上场示范了站位和呼吸,大概是触景生情,末了章老爷子也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刻苦练功时的场景,一边收功一边感慨,“当年我师父也跟我说勤能补拙,练久了才知道都他娘是骗人的。”
陆景没说什么,只递了条手帕过去给师父擦汗,之后自己在一边接着站桩,等到日头西斜,却是章三丰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外面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嚷嚷着肚子饿要吃肉。
陆景见状也就顺势告辞离开了,章三丰本想留下徒弟吃饭,但是又有点心疼肉,犹豫的片刻陆景却是已经出门了,章老爷子也只能把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
却说另一边陆景离开师父家的小院,也没再去其他什么地方,就这么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邬江城繁华,地价自然也高,寸土寸金,脚夫们这种底层苦力在城中是租不起房也不舍得租的,所以大都住在城外的茅屋里。
陆景回去后随便烧了点粥填饱肚子,之后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他今天一大早就去码头干活,完了又去师父那里练功,早就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了,再加上章三丰直言他学武没什么天分,陆景虽然没感到绝望但这会儿多少也有些动力不足,就没立刻温习今日所得,一沾枕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结果第二天一觉醒来,陆景却是发觉小腹那里有些不太舒服。
他一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还以为是昨晚被子没盖好,染了些风寒,虽然有些难受,但好在还不至于无法忍耐,只能算是小疾,然而很快他就注意到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准确的说是在脐下一寸三分的位置。
陆景这段时间的课没白听,他知道那里是丹田所在,全身所有经脉都直接或间接于丹田相连,习武之人辛苦修炼出的内力平日尽敛于此,以供他们在需要时调动,故而这里也是武林中人一等一紧要的地方。
气感没练出来,丹田倒是先出了问题。陆景不由也紧张了起来,他感受着小腹处传来的胀痛感,伸手,先是轻轻的按压了一下那里,结果没什么反应,接着他又试着推拿按摩了几圈。
可惜依旧没什么效果。
陆景也没辙了,他毕竟才拜师不久,无论武学还是经脉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玩意儿,之前有限的认知全都来自于小说、电影和游戏,然而等真的开始学才知道现实情况远比艺术创作要复杂的多。
陆景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丹田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这事儿还是得去请教师父。
然而这会儿码头那边马上也要开工了,陆景之前好不容易攒下的收入基本都拿去交了学费,为了能尽早习武还借了点印子钱,如今已经还的七七八八,但还剩下了最后一笔,眼看也就是这两三日,收债的便要上门。
陆景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去码头打工之后再去找师父,没办法,赚钱要紧,他丹田虽然有胀感,但也不至于难以忍受,而且目前来看也什么加重的迹象,即便耽误半日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反倒是那最后一笔债,如果不及时还上,怕是又要多生事端。
打定主意后,陆景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背上竹篓,推门离开了自己居住的那间小茅屋。
他跟着赶早集的人一起穿过城门进入城内,因为早上那一番折腾,陆景今天也没来得及做早饭,只能忍痛花了五文钱在路边买了一碗汤饼。
文王庙前的大郎汤饼在脚夫之间很有名,一向以碗大量足而著称。
陆景平日里一碗下肚基本都能吃撑了,但没办法,陈朝这边普通百姓习惯一日只食两餐,早晚各一餐,中午饭不吃,而陆景干的又是重体力活,如果早上吃不饱,那下午很可能就要挨饿。
陆景倒是也自己带过一段时间午饭,但有时候忙起来没功夫吃,后来索性也就入乡随俗了。
付过钱后陆景从摊主手中接过了煮好的汤饼,果然依旧是满满一大碗,虽然看起来有些寡淡,但不妨碍面香扑鼻。
陆景赶时间也顾不得烫,抄起筷子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丹田处的胀痛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食欲,不过片刻功夫,半碗面已然下肚,而这时候陆景也差不多有七分饱了,但他手中的筷子并没停,继续扒拉着碗里剩下的面条。
等吃到九分饱,放在平时也该觉得撑了,但这一次陆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随着不容、气冲一带一股暖意升起,他感觉自己的肠胃似乎变得活跃了起来,之前吃下肚的那些汤饼在被迅速消化,原本已经慢下来的筷子又快了起来。
很快,一碗汤饼就见了底,陆景却是从九分饱又落回了七分饱。
好家伙,越吃越饿可还行?
陆景把碗底的汤也给一口干了,随后用手抹了把嘴,也来不及琢磨自己身上出现的新变化,撂下了空碗就又急急忙忙向码头冲去。
事实证明无论在哪个朝代,打工人每天的日常都差不多。
张家码头,是邬江城中十三码头之一,也是陆景这一世打工的地方。
此时天才刚刚亮没多久,但等着开工的脚夫已经快把码头给挤满了。
而这其实还不是最繁忙的时节,新稻米刚下那会儿,为尽快运送往京师,脚夫们经常两三班倒连轴转。
甚至不少人到休息时也不再出城回住处,而是直接在码头找片空地席地而眠,睡醒了就接着干,也没什么人抱怨,毕竟有的做总比没得做要好,脚夫们不怕苦不怕累,最怕的反倒是碰上淡季没什么活计的时候。
陆景将自己的腰牌递给了码头上的一位“先生”检验,这些先生也是青竹帮的人,不过和脚夫不同,他们不用亲自背送货物,而是专门负责记账和发放签筹的,除此之外每个码头还会有一个“小头”和一群负责维持秩序的“棍子”,这些人才是青竹帮的核心。
棍子和先生们的收入一般是普通脚夫的两到三倍,至于一个码头负责管理所有脚夫的小头就更高了,而除了这些原本就有的分润外,小头、先生和棍子们往往还能从脚夫们那里再得到一笔孝敬。
这笔钱并非强制性的,但交与不交肯定是有区别,虽然脚夫们的酬劳是以签筹来计算的,但是一件货物几根签筹却是先生们定下,再交小头确认,每次靠岸的货船不只一艘,货物也不尽相同,于是这里面就有很多门道了。
就比如这次一些交了孝敬的人被分去背茶饼,而包括陆景在内的另一些人则去扛粟米,先生们定下一箱茶饼一根签筹,一袋粟米两根签筹,看似是考虑到了粟米比茶饼重,但实际上一袋粟米也远比两箱茶饼要重的多。
于是去扛粟米的脚夫们心中难免有所不满,但是他们最多也只是嘴上小声抱怨两句,还不敢让那些棍子们听到,尤其一些入行时间比较早的老脚夫更是干脆低头不语。
另一边的陆景却是无暇关心这种事情,继续琢磨丹田的问题,他回忆了一遍昨天自己都干了哪些事情,然而除了去师父那里学了内功心法外,好像也都挺寻常的,和往日无异。
陆景一边想着一边却是已经将身后的背篓解下,放在了一边,今天这活用不上。
随后他就跟着前面那个脚夫上了一艘飞蓬船,钻入货舱,只见舱里堆满了粟米,一袋摞着一袋,每袋差不多都有百来斤重。
陆景刚来那会儿一次也就只能扛一袋,而做了大半年如今已经能扛起两袋了,但这水平在脚夫中依旧属于比较稀松的,一些长年累月吃这碗饭的老脚夫们,别看身材干瘦,但基本上都是三袋起步,四袋也有人能扛得的,更难得的是脚程还不慢。
在这其中,尤以一个被人唤作牛九的壮汉为最,他就站在陆景身前不远处,轮到他的时候二话不说,直接让后面的脚夫往他的背上放了五袋粟米,也就是五百斤的重量,起身时居然面不改色,迈着大步就上岸了,当真天生神力。
在他经过架在船岸之间的木踏板时,众人甚至能听到那块儿踏板在他脚下发出的咯吱哀鸣,不由纷纷露出羡慕之色,要知道牛九这一趟可是快能抵的上旁人两趟了,这也意味着他的酬劳也比寻常脚夫高的多。
陆景当然也挺羡慕的,但和习武资质,学习能力一样,这些东西都是天生的,这就好像你玩游戏刚开始建立角色,只能选择其中一条或者几条特性带在身上,点数有限,除非上修改器,否则不可能全都通吃的。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人风风火火的就开局了,什么也没选。那游戏体验,想必也不会太好。
陆景帮身前那个脚夫背好粟米,而等后者离开就轮到他了。和之前其他背粮的脚夫一样,陆景也转了个方向,面对舱门的位置,小腿微曲,半蹲下身子,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他身后的两个脚夫顿时会意,抱起两袋粟米放在了他的肩上。
随着第一袋粟米落下,陆景的膝盖也是一沉,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的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这负重,但等第二袋落下,陆景就立刻感觉到了肩膀和腿上的巨大压力。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的肩髎、髀关一带却是再次出现了莫名的暖意,就和早上吃汤饼时遇到的一样,而陆景的身子也随着这片暖意变得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