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洋人在时间观念上确实要比中国人强很多,约定了下午五点到吴府拜访,五点才刚到,麦都思就准时来到了吴府门前,还如约带来了他的好友雒魏林神父,吴超越亲自迎出府门,把这两个比较谈得来的英国朋友请到家中热情款待。
吴健彰还在海关衙门办公,时间又已经不早,吃完饭后肯定也出不了城了,必须要在吴府打扰一夜,所以已经十分熟悉中国人重视家庭观念的雒魏林神父主动提议等吴健彰回来一起用餐,吴超越知道这是雒魏林的一片好意,便笑着一口答应,也乘着这个机会,和热心公益事业的雒魏林和麦都思再次谈起了建立教会学校的事。
喜欢著书立说的麦都思神父很是支持建立学校,就是在土地方面必须要请吴超越帮忙,吴超越也马上答应购买几亩土地送给麦都思建学,而雒魏林神父也很懂得抓住机会,同样乘机向吴超越提出了一个请求,要吴超越帮助他发展几个女信徒担任修女,帮助他照顾和治疗病人。
雒魏林神父这个请求虽然是一片好意,但因为知道修女不能结婚,吴超越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花了不少力气向雒魏林神父解释原因,指出就现在的中国情况,想要让重视生育的中国女性担任修女简直就是难如登天,然后又反过来建议雒魏林神父抢在南丁格尔女士之前创立护士制度,招聘女子加以培训,担任护士帮助照顾伤员。
做为白求恩的老前辈,伟大的雒魏林神父当然十分赞赏吴超越抢先历史两年提出的护士制度,立即表示愿意加以尝试。而吴超越也很大方的慷买办爷爷之慨,答应向贫苦农家购买几名少女,让她们到雒魏林神父创立的中国医馆(仁济医院前身)去担任护士,雒魏林神父大喜,不断向吴超越表示感谢,与吴超越的友谊也再度增进了一层。
与两个洋人朋友倒是言谈甚欢了,但是一直到了天色微黑,吴超越的买办爷爷吴健彰都还没有回到家里,知道买办爷爷在公事上十分尽职的吴超越还道吴健彰是公务繁忙,便也没有再等下去,直接就命令摆设宴席款待两个洋朋友。然而就在吴府下人摆放菜肴时,狗腿子吴大赛却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客厅,不及行礼就惨叫道:“孙少爷,不好了,外面来了一队官差,说是来抓你!”
“官差抓我?”吴超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叫问道:“你搞错没有?是那个衙门的官差,为什么要抓我?”
“就是海关衙门的官差!”吴大赛擦着汗水说道:“但是带队的没见过,应该不是海关衙门的人。”
“海关衙门的官差?”吴超越更怀疑自己听错了——买办爷爷的部下怎么可能来抓自己?然而回过神来后,吴超越马上又在心里说道:“糟了!肯定是吴健彰老头出事了,事还肯定不小!”
果不出吴超越所料,还没等他进一步追问,雒魏林和麦都思两个神父也没来得及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队差役就已经直接冲了进来,为首的则是一个穿着蓝底黑马褂的戈什哈,手举一面腰牌大声喝道:“奉钦差大人之令,捉拿吴健彰之孙吴超越归案!谁是吴超越?站出来!”
要换了别人,突然听到这种被钦差下令抓捕的噩耗,基本上都已经吓瘫了,然而后世横行的辫子戏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让吴超越对这种场面已经是习以为常,还很不怎么放在眼里。所以听到了那戈什哈的吆喝后,吴超越也没怎么害怕,很坦然的上前一步,道:“我就是吴超越,我犯了什么法?为什么要抓我?”
“见到钦差大人,你就什么都明白了。”那戈什哈拒绝回答,又一挥手,大喝道:“拿下!”
听到那戈什哈的吆喝,他带来的海关衙门差役立即上前,拿出绳子捆绑吴超越,吴超越挣扎,大声问道:“为什么要抓我?你们讲不讲理?就算要抓人,起码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那戈什哈根本不理会吴超越,一个劲的只是催促抓人,结果也还算好,他带来的差役都是吴健彰的部下,平时没少跟着吴健彰在海关捞油水,不看僧面看佛面,捆绑吴超越时下手很轻,也没有拳打脚踢,吴超越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而与此同时,雒魏林和麦都思两个神父也挺身而出,用中文向那戈什哈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抓吴?吴犯了什么罪?”
洋人的话在大清官吏的面前永远都非常有用,那戈什哈不得不回答道:“两位洋先生,这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奉命行事,下令抓他的是钦差大人,至于为什么要抓他,我也不知道。”
“荒唐!”麦都思愤怒说道:“我们英国的警察抓人,首先得出示逮捕令,你们的钦差有什么权力不给任何理由就任意抓人?我抗议!我要替吴向你们的钦差抗议!”
那戈什哈无言可对,而吴超越是既明白麦都思和雒魏林的反对改变不了自己将要被捕的命运,也更担心吴健彰的安危,开口问道:“我爷爷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爷爷也已经被钦差大人下令拿下了。”那戈什哈回答,又冷笑说道:“吴少爷,我劝你一句,最好是乖乖的跟我走,不然的话,你爷爷的罪过就肯定更大了。”
抿了抿嘴,吴超越先点头答应跟那戈什哈走,然后又转向雒魏林和麦都思,用英语说道:“两位神父,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绝对没有犯罪。这件事很古怪,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请你们和我走一趟。”
雒魏林和麦都思都是热心人,立即点头答应,吴超越又交代了管家和吴大赛等人好生看家,这才随着那戈什哈大步出门,两个神父紧紧跟上,那戈什哈也不敢阻拦。最后倒是听到消息赶来的几个吴健彰小妾拦住吴超越,哭哭啼啼的追问原因,吴超越无法回答,也只能是尽量安慰这些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多少的小奶奶,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出了自家大门。
押着吴超越,那戈什哈直接把吴超越带到了位于小东门旁的海关衙门,而此刻的天色虽然已经全黑,但海关衙门内外却是灯火通明,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许多上海县衙的衙役在维持治安,再穿过人群上到海关衙门的大堂时,吴超越又一眼看到,自己的买办爷爷吴健彰已经被摘去了顶带,还被按跪在了地上。
人都是有感情的,虽然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亲爷爷,但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下来,良知还没被狗吃光的吴超越对吴健彰还是有了那么一点亲人的感觉,这会看到他年过花甲还被按跪在地上,吴超越鼻子忍不住一酸,开口叫道:“爷爷。”
听到吴超越的声音,吴健彰艰难回头,再看到宝贝孙子也是被五花大绑时,吴健彰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了,赶紧转向高坐在大堂正中的朝廷钦差,拼命磕头惨叫道:“钦差大人,与他无关,那些事情都与他无关!让洋人在码头上向工人传教的是我,派师爷帮洋人买土地建厂的也是我,拿银子和洋人合伙建厂的人还是我,这些事都和我的孙子没有半点关系!请钦差大人明查,请钦差大人千万不要牵连到我的孙子身上!”
与此同时,吴超越也已经抬头去看堂上情况,此时此刻老吴家的死对头袁祖悳当然正在现场,然后再仔细一看钦差模样时,吴超越的心脏就象是掉进了万丈深渊,马上就彻底绝望了——高坐堂上那个钦差,居然恰好就是今天在码头上见过那个翁姓老者!
不出所料,听到吴健彰的绝望惨叫,那翁姓老者不但没有半点被吴健彰的舐犊情深所感动,相反还露了一些笑容,冷笑说道:“吴大人爱孙心切,情愿牺牲自己保全爱孙,虽然可敬可佩,但是没办法,本官身负朝廷重托,受皇命彻查此案,固然不能冤枉无辜,但也不能姑息包庇,令孙帮助洋人传播洋教,又和洋人合建洋厂,罪证确凿,不容抵赖,所以没办法,本官不得不下令将他拿下!”
“钦差大人,我孙子冤枉啊,他真的冤枉啊!”吴健彰惨叫中带上了哭音,“他没做这些事啊,这些事都是下官干的,真的与他无关啊!求你大人大量,放他一马吧!”
听到这些话,那翁姓老者笑得更开心了,向旁边的袁祖悳一努嘴,袁祖悳会意,马上拿出了一份装订成册的文书,走到吴健彰的面前出示,微笑说道:“吴大人,请看看吧,这是令孙邀请洋人与他合伙建立洋厂的文书,上面不但清楚写着你的孙子出银多少建厂,还承诺由你孙子购买租界以外的土地建厂,铁证如山,你还替他喊什么冤?他又冤什么冤?”
仔细看了袁祖悳手里的证据,吴健彰彻底瘫软在地了,吴超越也疑惑的上前几步,仔细看清那份文书正是自己印了发给洋行的招标邀请书时,吴超越不由吃了一惊,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到了袁祖悳手里?但这点并不是最关键,吴超越马上喊冤道:“钦差大人,这只是普通的商业合作,并不触犯国法,我何罪之有?”
“未经朝廷允许,你就和洋人合伙建洋厂,又帮洋人购买租界外的土地,还敢说没罪?”那翁姓老者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有,本官不但已经找到了许多目击证人,证明你在上海码头上帮助洋人传教,还亲眼看到你在码头上与洋神父商议传教之事,这难道还不够证明你有罪?”
“敢问钦差大人,有那条朝廷律典说不许和洋人合伙建厂?”吴超越愤怒说道:“再请问钦差大人,又有那条朝廷法令不许我帮助洋神父传播洋教?还有,谁说我买租界外的土地是给洋人了?那一百多亩地的地契还在我手里,我如果真是帮洋人买的土地,那洋人为什么不把那些地契拿去?”
“没有朝廷准允,圣上恩准,你擅自这么做,就是有罪!”那翁姓老者冷笑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冤枉,没关系,到刑部说去。皇上有旨,本官只要查明这些事属实,就马上把你们吴家祖孙一起拿下,交部议罪,你到刑部大理寺有的是喊冤机会!来人,即刻将犯官吴健彰与吴超越拿下!”
左右差役答应,立即上前押解吴健彰和吴超越祖孙,然后又问那翁姓老者要把吴健彰祖孙押到何处时,恨老吴家恨得蛋疼的袁祖悳倒是毛遂自荐,要亲自把吴家祖孙押到上海县大牢关押,但是那翁姓老者却有自己的打算,摇头说道:“朝廷有规制,犯罪官员不能与普通犯人关在一起,把他们暂时关在海关衙门的后院里吧,过一两天就押往京城。”
一心想要报仇雪恨的袁祖悳彻底大失所望了,然而远远看到吴健彰祖孙被押走时,大堂外的雒魏林和麦都思也顿时大闹了起来,不断的用汉语大喊,“我们要上堂,吴是无辜的,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为他申辩冤情,让我们上堂!让我们上堂!吴是无辜的!”
守大门的差役当然不敢用武力驱逐洋人,只能是组成人墙暂时拦住雒魏林和麦都思,同时飞报上堂,那翁姓老者听了勃然大怒,马上转向袁祖悳问道:“袁大人,你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让洋人进了上海城?”
“钦差大人,上海是五口通商之地,允许洋人来往通商,下官不敢阻拦啊?”袁祖悳如实回答道。
“糊涂!”那翁姓老者一拍桌子,喝道:“先皇和洋夷签订的《南京条约》里,有允许洋人进城这一条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向广州学一学?同样是五口通商之地,广州的百姓联手阻拦洋人进城,洋人还不是照样不敢进城?”
袁祖悳有些迟疑,广州百姓联手阻拦洋人进城的事袁祖悳也听说过,但袁祖悳又非常清楚,那件事实际上是两广总督徐广缙和广东巡抚叶名琛暗中怂恿广州百姓干的——官卑职微的袁祖悳可没有胆量效仿这两位封疆大吏。而那翁姓老者见了更是不悦,又喝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驱逐那两个洋人出城?”
说罢,那翁姓老者又下令差役立即关闭大门,根本不给雒魏林和麦都思替吴家祖孙喊冤申辩的机会。而袁祖悳被那翁姓老者逼迫不过,也只好是赶紧派人去给躲在外面的袁五八传令,让他组织百姓驱逐雒魏林和麦都思出城。
其实也用不着驱逐,在海关衙门外把嗓子喊哑都叫不开门,雒魏林和麦都思也不肯再白白浪费力气,低声商议了几句,两个神父干脆自行离开,直接从邻近的小东门出城返回租界求援,已经收到袁祖悳命令的袁五八既没胆量驱逐洋人,更巴不得这两个瘟神早点滚蛋,自然也赶紧顺水推舟,暗中命令差役开门,任由两个神父出城。
再然后,听说两个洋瘟神已经自行滚蛋后,袁祖悳在大喜之余,当然是又马上跑到钦差翁心存的面前请功,而翁心存听闻后虽然也是大喜,却还是不肯满足,又向袁祖悳训斥道:“做得好!继续这么做,最好是效仿广州,坚决不许任何一个洋人进城!万岁最恨这些不懂礼教的洋人,你如果做到了,本官一定替你向圣上表功请赏!记住,本官在上海期间,不希望再看到一个洋人出现在本官面前!”
还是到了和吴健彰一起被关进海关监税衙门的后院柴房里以后,吴超越才从吴健彰的口中得知,这次奉旨来查办吴家的钦差是工部尚书翁心存。为此,吴超越还无比庆幸的暗暗嘀咕了一句,“幸亏只是叫翁心存,不是叫翁同龢,如果是翁同龢那个王八蛋,那我才叫惨——连李鸿章都被他整得死去活来,更何况我。”
吴健彰也还没来得及知道宝贝孙子曾经把翁心存父子得罪到死的事,还不断的安慰宝贝孙子道:“孙儿,没事,放心吧,你帮洋人传教和买地,朝廷就算不肯答应非要追究,也绝对不可能治你的死罪。你爹收到了消息后,也肯定会马上到京城上下活动,设法救我们出来,你爹别的本事不行,请客送礼这方面还靠得住,大不了多破几个银子,不会有事的。”
说罢,吴健彰又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不会有大罪,一定不会有大罪,就算朝廷真要杀头,我也一定抢着把杀头的罪名扛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唯一的孙子。”
吴健彰和吴超越很快就彻底绝望了,虽然协助翁心存部下看管他们的海关监督衙门差役都是吴健彰的旧部,多少念点旧情没虐待他们,还悄悄给他们送来了棉被和饮食,然而就在吴健彰祖孙互相安慰着一起吃饭的时候,柴房门却被突然推开,灯笼光芒照耀间,白天才向吴超越磕头赔罪的那个翁心存儿子昂首而入,并十分亲切主动向吴超越打招呼道:“吴少爷,真巧啊,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吴超越不吭声,也终于明白了翁心存故意把自己和买办爷爷关在海关衙门后院的真正原因——很明显就是想给他宝贝儿子报仇出气的机会。而至今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吴健彰则疑惑问道:“这位公子,你认识我孙儿?敢问你的高姓大名。”
“吴大人客气,高姓大名不敢当,在下翁同龢。”翁心存儿子微笑着报出了一个让吴超越彻底傻眼的名字,又笑容更加亲切的说道:“奉旨来上海办案的工部翁尚书,正是家父,因为父亲年老,我又正好有空,就随行侍侯到了他的左右。今天上午时,在下与令孙在码头上有过一次见面,算是有点交情。”
“原来是翁公子!”吴健彰大惊之余又重新生出希望,慌忙一边请翁同龢落座,一边向翁同龢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迫不及待的恳求道:“翁公子,超越的事,还望你在翁尚书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超越他冤枉啊,他就是年轻不懂事,不知轻重结交了几个洋人朋友,根本不知道帮洋人传教和买地会有这么大罪过,还请你在翁尚书面前多多美言,老夫一定厚报,一定厚报。”
“好说,好说。”翁同龢笑着点头,微笑说道:“吴大人千万不要说什么报答,父亲的家教森严,在下是不会收你任何东西的。但是你可以放心,不说别的,单凭我和你孙子的交情,我也一定会替你和吴少爷在父亲面前多说好话——吴少爷,你说是不是?”
吴健彰一听大喜了,赶紧向翁同龢千恩万谢之余,又冲始终没有说话的吴超越呵斥道:“超越,你还楞着干什么?还快向翁公子行礼道谢?”
吴超越没搭买办爷爷的茬,面无表情的只是看着翁同龢,翁同龢微笑以对,一双清秀双目之中,闪烁着的却全是猫玩老鼠的得意光芒。还是到了吴健彰上来硬拉吴超越给翁同龢行礼时,吴超越才开口说道:“爷爷,不必浪费力气了,求他没用,这个伪君子来看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幸灾乐祸和报仇雪恨,求他是白费力气。”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吴健彰彻底傻眼了。
“我说求他没用,因为我今天早上才逼着他给我磕头赔罪。”
吴超越很坦然的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对吴健彰说了,吴健彰则是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全身颤抖着许久都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然后重重一记耳光抽在吴超越的脸上,咆哮道:“小畜生,你找死啊!连钦差大人的儿子你都敢得罪?还得罪得这么重?”
吴超越硬挨了一下没吭声,吴健彰则马上又冲着翁同龢双膝跪下,带着哭腔哀求道:“翁公子,下官的孙子得罪了你,求你原谅,下官向你磕头赔罪了,向你磕头赔罪了,超越他才十七岁,什么事都不懂,求你放过他,放他一马,下官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翁公子,下官求你了……!”
不断哀求着,吴健彰向翁同龢连连磕头,模样凄惨到了极点,翁同龢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还敲起了二郎腿摇晃,脸上尽是得意微笑,阴狠的双眼也始终只看着吴超越,摆明了是要吴超越也跪下来给他磕头求饶,加倍报码头上的一箭之仇。
如果是换成了别人,那么为了自己的宝贝小命着想,吴超越或许还会低头,但翁同龢却不行,吴超越是太了解翁同龢的心胸有多狭窄和人品有多卑劣了——为了报复李鸿章弹劾他哥哥翁同书的一箭之仇,担任了户部尚书后,翁同龢楞是不给北洋水师拔一两银子的军费,又怂恿光绪逼迫主炮只有一发炮弹的北洋水师出海和日本海军决战,一手导致甲午战争的惨败!所以吴超越非常清楚,自己向翁同龢低头求饶,除了自取其辱外,绝不会收到任何的效果。
也正因为如此,吴超越一直都没理会吴健彰要求自己跪下的命令,相反还去硬搀吴健彰起身,道:“爷爷,起来,求这个伪君子没用!这种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就算答应了,也绝不会……。”
吴超越话还没说完,吴健彰的大耳掴子就又抽在他的脸上,然后吴健彰又红着眼睛咆哮道:“小畜生,事情到这步了,你还敢胡说八道!翁尚书是什么人,名门显宦,朝廷里的清流领袖,他的公子怎么是那种人?”
“爷爷,你忘了袁祖悳了?”吴超越毫无畏惧的反问道:“袁祖悳不是名门之后?不是什么狗屁的清流正班?当初你心软饶了他,今天他又是怎么报答你的?吃过一次亏,你还想上第二次当?”
吴健彰呆了一呆,顿时就有些动摇——今天翁心存朗读圣旨时可是说得很清楚,咸丰下旨彻查吴家,正是因为袁祖悳恩将仇报的弹劾举报!乘着吴健彰发愣的机会,吴超越硬搀他坐下,蹲在他的面前,抚摸着他的枯瘦双手安慰道:“爷爷,没事的,我是和这个伪君子结了仇,但朝廷旨意是把我们交部议处,进了刑部,他爹就管不着我们了。也还是这个原因,你再怎么求他爹也没用,他爹是工部尚书不是刑部尚书,同样救不了我们。”
虽然觉得宝贝孙子的话有点道理,但吴健彰仍然还是痛哭不止,也一直可怜巴巴的看着翁同龢,被吴超越接连叫了好几次伪君子的翁同龢则是脸色无比阴沉,目光阴毒的看着吴超越,吴超越坦然以对,目光炯炯的反看翁同龢,没有一丝半毫的惧色。最后,确认吴超越不可能向自己低头的翁同龢彻底失去耐心,起身说道:“好,吴少爷果然是英雄好汉,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罢,翁同龢大步出门,临走时还不忘交代守在门前的戈什哈盯紧吴家祖孙,不要给吴家祖孙任何向外界传递消息的机会。而吴健彰则又冲到了门前向翁同龢拼命磕头,不断大声哀求,但翁同龢仍然还是不理不问,径直的扬长而去。
也是到了柴房里没有了其他人的时候,吴超越才附到吴健彰耳边低声说道:“爷爷,用不着担心,别忘了我们还有洋人这个大靠山。”
“洋人?”吴健彰哽咽着反问道:“他们会管这件事?”
“肯定会管。”吴超越低声答道:“朝廷派钦差抓你和我,是因为我们帮洋人传教,还有和洋人合伙建工厂,这两件事都关系到洋人的切身利益,洋人不会不插手。”
“但这次是皇上派钦差抓我们,洋人还管得了?”吴健彰又担心的问道。
“爷爷,你以为咸丰就不怕洋人了?”吴超越冷笑说道:“我们只要用老办法,再请洋人到京城里告状,替我们喊冤,朝廷就绝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这……,能行吗?”吴健彰还是无比的担心。
“一定没问题。”无比清楚满清朝廷内残外忍德行的吴超越自信回答,然后又皱眉说道:“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问题,一是如何把消息送出去,请洋人给我们帮忙,二是必须要防着翁家父子和袁祖悳这些伪君子在路上对我们下手,不给洋人替我们喊冤的机会。”
又盘算了片刻,吴超越想出主意,先是拿出自己的手帕放在月光下摊开,然后从柴堆找出一根顶端尖锐的细柴代替钢笔,接着用牙齿咬开自己的胳膊,蘸着鲜血就在手帕上用英语写起了求助信。吴健彰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赶紧夸奖孙子聪明,吴健彰则低声要求吴健彰守在窗前,防止外人偷看,然后专心写信向马丁、雒魏林和麦都思等外国好友求援,请他们到京城上访喊冤,也请他们分出人手护送自己和吴健彰北上,不给政敌在路上向自己和吴健彰下毒手的机会…………
…………
也顺便来看一看翁同龢这边的情况,当翁同龢回到他的父亲翁心存面前时,尽管夜色已深,但翁心存却仍然没有休息,仍然还在翻看着海关衙门的帐本,知县袁祖悳和几个钱粮师爷也守侯在旁边,翁同龢忙上前请安,关心的提醒翁心存赶紧休息,翁心存却摇了摇头,打着呵欠说道:“不急,明天开始就要详细查对上海海关的税银帐目了,先看看总帐熟悉一下,明天查帐时就可以方便许多。”
“父亲,那有没有发现吴健彰贪污税银的蛛丝马迹?”翁同龢好意提醒道:“那吴健彰府邸豪华,衣食奢侈,仅是让他孙子与洋人合伙建洋厂,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纹银之巨,这么巨额的财产,恐怕来源绝不会都是正道。”
“暂时还没有。”翁心存打着哈欠说道:“大清各大海关三税并行,帐目本来就是以复杂混乱著称,连户部都向来最怕查海关的帐,想要在片刻间查出吴健彰的贪污罪证,不会有那么容易。”
“翁公子,想靠核对帐目查出吴健彰的贪污罪证,是很不容易。”旁边的袁祖悳也附和道:“就下官所知,那吴健彰本人就是一个做帐高手,总帐由他亲自记载,从不假借人手,又每日都要查对大小帐本,就算有什么漏洞,也肯定早就已经弥补得天衣无缝,难以查寻。不过下官可以断言,那吴健彰在海关任上手脚绝对不会干净,肯定贪墨收受了大把的银子!”
翁同龢一听大失所望了,心说没证据你再怀疑吴健彰贪污又能有什么用?而翁心存也果然开口呵斥道:“吴大人慎言,我们是大清官员,凡事要讲证据,没有真凭实证就一口咬定同僚贪污,那就是污蔑!”
袁祖悳唯唯诺诺,连声请罪,翁心存则一挥手,又打了一个呵欠,道:“夜确实太深了,老夫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同龢,替为父送送袁大人。”
众人答应,各自行礼告退,翁同龢也按父亲要求送袁祖悳离开,然而走到了无人处后,袁祖悳突然停住脚步,向翁同龢拱手,低声说道:“翁公子,恕下官冒昧提醒你一句,吴健彰祖孙的事,还得防着他们祖孙故技重施,又象上次那样,唆使洋人替他们四处喊冤闹事,逼着钦差大人让步放人。”
“怕什么?”翁同龢微笑说道:“我父亲不是要你效仿广州,严令禁止洋人进城吗?你只要把这点做到了,还怕什么洋人进城闹事?”
袁祖悳万分为难,是既没胆量学广州把洋人得罪到死,更不敢得罪带着圣旨来收拾自己死敌的钦差翁心存,再稍一盘算后,袁祖悳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既然钦差大人有令,那下官自当尽力阻止洋人进城闹事。但下官担心,那些洋人就算无法到钦差大人面前闹事,也很可能象上次一样,跑到松江知府衙门和江苏巡抚衙门告状,甚至还有可能到江宁的两江总督府门前闹事。”
翁同龢笑而不答,心说那是松江知府、江苏巡抚和两江总督头疼的问题,关我翁家鸟事?袁祖悳察言观色,猜出翁同龢心思,便又低声说道:“翁公子,恕下官再斗胆一句,那些洋人说不定还有可能跑到京城闹事,直接到紫禁城门前去替吴健彰祖孙喊冤……。”
翁同龢的目光一闪,冷冷问道:“吴健彰祖孙和洋人的交情,就有这么亲密,能让洋人不远千里去京城替他们喊冤?”
“难说。”袁祖悳答道:“吴健彰那个孙子和洋人的交情,翁公子你是亲眼所见,吴家的财力又放在那里,想收买几个洋人到京城去替他们喊冤,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翁同龢沉默了,心里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这么一幅画面——几个洋人手捧状纸跑到午门外跪地喊冤,或者是捧着状纸跪地拦住一两个军机大臣的轿子,状纸再往咸丰面前一送,咸丰一看是洋人闹事告状,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那就算翁心存是奉旨行事不担什么责任,那咱们翁公子向吴超越磕头赔罪的笑话也会传遍整个北京城!彻底毁掉咱们翁公子光明远大的仕途前程!
袁祖悳甚是会揣摩心思,看出翁同龢已经被自己的警告惊醒,便又低声说道:“翁公子也不必过于担心,其实有那么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只要钦差大人下个命令,把吴健彰祖孙关进上海县的大牢里……,下官担保洋人就算想闹事也找不到苦主了。”
“不行!”翁同龢断然拒绝,道:“我父亲奉旨彻查此事,现在罪名未定,吴健彰祖孙就发生意外,我父亲如何向朝廷交代?”
“可是翁公子,如果给了洋人替吴健彰祖孙喊冤的机会,这事就难以收拾了。”袁祖悳忙又提醒道。
翁同龢板着脸不吭声,寻思了许久后,翁同龢才不动声色的说道:“皇上的旨意,是让我父亲在拿下吴健彰祖孙后,继续彻查关税征收情况,并没让我父亲亲自押送吴健彰祖孙回京,这点我会提醒父亲,也会催促父亲尽快派人把吴健彰祖孙先行押往京城。这吴健彰祖孙在进京的路上,如果有什么他们的仇家……。”
说到这里,翁同龢就没有再说下去,但袁祖悳却已经心领神会,忙向翁同龢行礼道谢,“多谢公子指点,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绝不会牵扯到任何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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