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下个礼拜就回国了。”
许庭川两指夹烟,淡淡应了声。
“你这什么态度啊?人家回来了你不表示表示?”沈慕风双腿盘坐在蒲团上,仔细地剥着葡萄皮。
“表示什么?”
沈慕风啧啧感叹:“死心塌地对你这么多年,你要再没点表示,可就有些无情了。”
“我听说她在国外几年也没找过男朋友,一直独身呢,多好一女孩儿...”
“这话该说给你自己听。”
沈慕风闻言愣住,随后不以为意地“嘁”了一声。
林凡推了推眼镜,笑意浅淡:“你们三之间,婆妈地可以拍琼瑶剧了。”
许庭川和沈慕风,包括苏翎都是自大学时期的好友。毕业后苏翎去了国外留学,一走就是好几年。
时间长了,各自有各自的琐事,偶尔也就讯息联系。
“所以说,艺术源于现实嘛。”沈慕风自嘲笑笑。
好友小聚,三人推杯换盏,乐在其中。
“吱呀”--精致的檀木门往右拉开,走进位女侍应生。
天上人间的工作服统一是素雅的旗袍,韵味十足,若是身段再好些的,便能将旗袍的端庄与妩媚体现得淋漓尽致。
宋词无疑做到了这点。
包厢里,沈慕风的视线率先落到她身上,微微眯起的眼眸里饶有兴味。
“好巧啊,昨晚也是你。”
宋词略弯腰,将托盘上的一尾清蒸鲈鱼摆至桌前,冲他微笑:“昨晚沈总替我解围,还没来得及感谢您。”
宋词早先认出了他,没想到他居然跟许庭川是熟识。
有钱人的圈子里,大都非富即贵。
这位沈总约莫也有点来头。
“现在来得及。”沈慕风话里有深意。
漂亮女孩,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时猎艳的玩物。
宋词深知,却并没有反感的态度,双手背在身后,有些腼腆地开口:“那沈总不如好人做到底,黄总或许是对我存了些误会,正要投诉我呢。”
“哦?有这回事?”沈慕风招呼她坐在身侧,长臂虚虚搭过她薄肩,笑问:“他投诉你什么?”
“说我往他身上泼红酒,服务态度差。”宋词神色委屈。
恰到好处的示弱,总能引起雄性的保护心理。
“您当时都看到的,我确实不小心,并没有他说的那般恶劣。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天上人间的工作本就是学校助学金项目的考核,机会难得,错过就再没有。”
沈慕风一愣,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思南。”
沈慕风忽地笑起来,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旁边的男人:“你今天运气真是好,你们学校那个项目的赞助老板就在这呢。”
宋词这才看向许庭川。
男人左手夹了根燃到半截的烟卷,右手正执了紫砂茶壶往青碧色杯盏中倒茶,汩汩流水声清澈悦耳。
身上的那股风度,宛若归隐的得道高人,平静从容。
与沈慕风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半分兴趣。
自她进来,余光懒懒扫过一眼后,再无关注。
越是这样,越惹得宋词好奇心起。
沈慕风继续说:“你要是表现得好,以后上学的费用都给你资助了。”
宋词清浅一笑,取过酒杯向他道:“谢谢沈总抬爱,但无功不受禄,我敬您一杯好了。”
沈慕风眉毛微挑。
“光敬我一个人可不行。”沈慕风努嘴,双眼含笑。
宋词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也没扭捏,捧着酒杯走向许庭川。
“许先生。”
微扬唇角,一饮而尽。
许庭川看着她,眼里无波无澜。抬手想去拿桌边的铝制火机,触碰到的却是女孩泛着凉意的指尖。
“许先生大概不好饮酒,那我为您点支烟。”
嗓音如黄莺出谷,娓娓动听。这般殷勤,既不让人觉得刻意,又不至于冷淡。
男人薄唇衔着烟,片刻后略微颌首。
点烟是一个很暧昧的举动,距离不过咫尺,宋词闻见他身上浅淡的香味,如上了年份的老酒,开封后的第一抹醇。
火机轻轻一拨,簇起幽蓝色的火苗,倒映在她瞳孔里,眼波清湛。
烟草末尾燃烧起星星点点,许庭川缓缓抬起眼皮,朝她看去。
那样的深沉遂远,是阅尽千帆后,岁月赐予的独有魅力。
宛如两汪幽幽深泉,视线对上,宋词不自觉被吸引,险些沦陷。
矫正回心神,宋词收了手,莞尔:“不过我还是想提醒许先生,吸烟有害健康。”
沈慕风轻轻嗤笑。
林凡坐在许庭川身侧,察觉到方才电光火石间两人的眼波流动,这会儿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噙了点不明的意味。
殷勤献完,宋词没多久留。
只因沈慕风的注目太过强烈,她明白那眼神之下意味着什么。
她喜欢掌握主动权,并不想沦为猎物。
相比之下,许庭川的平静如水,善意许多,却也难以捉摸。
“宋词。”林悠然在背后叫她。
“有事么?”
林悠然手里还端着托盘,难为情地解释:“我是想跟你道歉的,我并不知道他会投诉你。”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林悠然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宋词嘴角微勾:“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便不再理睬。
只是在林悠然委屈巴巴转身要走的时候,脚尖轻轻一勾。
“啊----”
林悠然猝不及防,往前摔了一大跤。
托盘上的宋嫂鱼羹黏腻地糊了一脸,素色旗袍沾染上大片污垢,狼狈到了极点。
宋词不顾她的叫唤,转身离去。
只是在看到楼道口的人影时,背脊一凛。
男人在打电话,不知那头人说了些什么,眉梢处浮了点淡淡的笑意。
他身材并没有像同龄人那般发福,反倒俊拔如苍松。
细碎的微黄弱光从镂花隔间渗透进来,温润了他强硬的下颌线条,显得儒雅从容。
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几米的距离,被发现的几率是百分百。
宋词如芒在背。
就像是干了坏事,却不小心被教导处主任撞见。
有种难堪的慌乱。
好在男人眼光并没有扫过来,虽如此,宋词还是决定要碰一碰这块硬石头。
“许叔叔。”
恰逢电话挂断,许庭川看向她。
“您能帮我把投诉撤下来么?”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帮你?”
宋词不疾不徐:“因为叔叔是个讲理的人。刚才在包厢里我不好说,昨晚是因为那人猥亵我,我被吓到了,才不小心...”
许庭川的眼神不经意在她身上流连,想起她走后,沈慕风对她的评价---姿色不错,再长大些是个祸水。
又想起她在沈慕风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
乖顺听话,十足自然。
“嗯。”许庭川点头,又说:“女孩子还是单纯一点好。有时候面具戴久了,很难再摘下来。”
淡然的语气,像是在教育小辈。
宋词默了半晌,笑道:“如果戴上面具我能过得更好,为什么还要摘下来呢?再者像您,做生意难免虚与委蛇,左右逢源,说起来,您脸上的面具可戴地比我深厚。”
许庭川不言语。
“许叔叔,我先去忙了,今晚能见到您我很开心。”
宋词向他略鞠了一躬,挺直腰板离开他的视线。
......
“莫醒!7号桌点了瓶xo,赶紧给人送过去!”
“知道了。”
擦完玻璃杯,转身却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半伏在吧台上,右手手指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杯沿。厅内光线晦暗,将他身形笼罩的朦胧尚且纯澈。
“又来喝酒?”
莫醒放下开瓶器,慢条斯理地问。
“嗯。”
余佳今天倒是难得的话少,低眉颔首食不知味般吸允着杯中的酒水。
察觉出来他的低气压,莫醒扬眉调侃:“失恋了?”
“恋都没有,哪来的失。”
“不应该啊。我看那天来的女孩子对你有点意思。”
莫醒手肘撑在吧台上,侧首观摩着他神色。
一句话像是试探军情,散漫的语调里酝酿了些谨慎。
“......”
余佳看了眼他,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半晌转移了话题:“那你呢?你有女朋友?”
有个吧仔一直旁听着两人的谈话,听到这,忽得嗤笑起来,挤眉弄眼地朝余佳道:“我们莫哥哥喜欢的可是...”
话没说完,被莫醒瞟过来的眼神吓得噤声,继而讪讪摸了摸脑袋,只嘿嘿笑。
余佳留意着两人来回的神态,脑海里浮现昨晚的场景,心里感觉越来越清晰。
没有再追问后半句,唇畔却漾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还没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莫醒两指捏了酒杯,轻抿一口:“跟家里人吵架了?”
“差不多吧。”
“因为什么?”
余佳想了想:“因为爱情?”
......
莫醒翻了个白眼:“能开玩笑说明心情好,那我就不奉陪了,还得工作。”
等人走远了,余佳凑到那吧仔跟前悄声问:“他不喜欢女人?”
吧仔擦酒瓶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不也是吗?”
闻言,余佳神色凝滞。
见他此番模样,吧仔笑意更浓了。
在风月场所混的时间长,什么场面没见过。世俗男女间那点琐屑,一眼就能够揣测个大概。